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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之四 ...

  •   “芮,我很抱歉,真的。”
      那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芮听若无闻地转开脸,对站在角落里的牙特西做了个手势令他撤去餐具,转眼之间便只剩下同龄的两名青年靠坐在沙发床上两两对望。
      陡然的毫无阻碍让萧初亦有些迟疑。他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芮,衬衫的袖口卷过肘弯,露出手腕上绯红的胎记,擦过腕骨叶片形状的光滑痕迹,衬在他不似希腊人的白皙肤色上越发明显。少年时,萧初亦握着他的手腕问他这可是阿喀琉斯的脚踵,需要一点保护来避免受到伤害?
      那时金发的希腊少年会冷冷瞪着他,被少年勋爵笑得没法发作便甩手走开,再被萧初亦拖住,好说好商量地拉出去骑马闲逛,一闹便是一天,无忧无虑。
      萧初亦伸出手去,拉住芮的手臂的时候连自己都有一点惊讶。手指的位置准确地落在那片胎记上,那姿态已经脱离了英伦贵族固有的生硬和冷淡。
      “芮,”他轻轻地吐出声音,“请你听说我……”
      紫水晶般透明坚硬的眸子折射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嘲弄,紫菀家年轻的主人眯起眼,那个无声的神色让萧初亦在一瞬间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而所有的动作都已经太迟。
      冰凉手指探入袖管,蜻蜓点水般的一抹便骤然抽离。萧初亦只觉得喉头一凉,有什么东西已经干脆利索地抵了上来。
      芮的脸近在咫尺,笑得极为讽刺。
      “好危险的东西啊,侯爵阁下。也许您该小心一点,以免割伤自己。”
      他耸起一侧肩头,抵住萧初亦下颌的那枚银针随之颤动。
      “英伦萧氏,萧氏侯爵。”他玩味地重复这个名字,“来我这里,让你这么不放心么?”
      萧初亦眼神抖了一下,慢慢垂落眼睫,他没有逃避,甚至带一丝笑意。
      “……可是芮,难道你对我就放心了么?”
      芮哼了一声,“怎么讲?”
      “我答应过你,我会一个人来。”
      “然后?”
      芮动了动手指,银针向前,在萧初亦的脖颈上压出一点苍白。侯爵暖蓝的眼温柔诚恳,那感觉让芮有一点不自觉地绷紧,就像幼年时一样,面对那纯粹毫无恶意的海蓝色便无所适从。
      “芮,你不信任我。”
      他直接地说,不是指责也不像抱怨,倒仿佛自言自语,“为什么那么做呢,就算你不这样做,我也不会骗你的,我答应你的事情,哪一样我没有做到么?”
      “那你又信任过我么?”
      “有,一直都,我一直都很想相信你。”
      “很想?”
      “芮,我相信你,无论什么事。”
      芮轻嗤了一声,“那么我说我要杀了你,你相信么?”
      说完那句话他脱手扔开那枚银针,离开床边,走到书桌前坐下来。银针落在萧初亦的膝头然后弹落到坐垫上。萧初亦犹豫了一下,拾起的时候并没有被阻止。
      “你也是,绮儿也是,我看起来很像杀人狂么?”
      芮叹了一口气,摸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却没有收起来,只是握在掌心玩弄。
      他的目光落向窗外,漆黑夜色里模糊的山影遮挡了月光。
      “您放心,我到底不会冒这个危险的,萧氏家族在政经两届实力雄厚,可不是我这种人搬弄得起的。”
      萧初亦皱了皱眉,“芮……”
      紫眼的青年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萧初亦即将发出的声音,“您既然来了,我想我们确实应该谈谈。无论……”他笑了一下,“无论您是否相信我。”
      萧初亦静了一下,起身走到芮身后的时候金发的青年一动不动。萧初亦知道那只是假象,自幼训练的敏锐和狠戾身手让他有恃无恐。
      他放低声音,“绮儿他……”
      “他在爱尔兰,爱尔兰的都柏林。”
      “这消息很容易得到,因为有很多人看起来都很希望你我得到这个消息,”金发的紫菀家主人摇动手指,怀表金色的链条缠绕在白皙指尖,彼此碰撞,“我当然无意轻忽萧氏的情报系统,所以侯爵阁下应该知道,爱尔兰的什么最为著名……不是麦芽酒,也不是乌林管,死灰复燃的凯尔特人还是像两千年前一样活跃——爱尔兰的德鲁伊教,你信不信呢?”
      芮端丽的嘴唇翘起一个弧度,“他们可是很期待这样的机会呢。”
      “所以我来见你是对的,是么?”
      蓝眼贵族呼吸的声音轻得像水中的一团烟雾。芮不知道他何时凑近自己的耳畔,温暖的手指以一个柔和的姿势落在他的肩头,掌心温暖的重量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抖。
      他迅速弹了起来,以自己想象不到的速度甩开萧初亦的手,逃离那刺人的温度。肩头的豹皮被风鼓起,浪一般卷动,扭松了搭扣铺开一地兽性的花纹。芮停了一下,有些懊悔自己一瞬间之前不理智的躲避。失去遮挡的黑色衬衫敞着两枚纽扣,垂挂出佩着一对羊脂水滴玉坠的海蓝珍珠挂饰。
      萧初亦看了看他,不动声色地弯腰捡起那幅兽皮,慢慢展平,对着芮递了过去。
      “芮……”
      “什么?”
      “……坠子很漂亮。”
      芮生硬地咬了咬牙,“你闭嘴。”
      萧初亦毫不在意地将豹皮搭上他的肩头,见芮没有动作的意思便索性绕过他脖颈拉扯起披肩的边角来。
      芮横眉竖目地搡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帮你披上啊,这天好像有点凉。”
      芮重重喘息了一声,自他手中抢过披肩自顾自围上,手势粗鲁。
      “好吧,侯爵阁下,如果你这么无聊,那么我这里有些东西会让你感兴趣。”
      他压低了声线,便有一丝诡异。二十一岁的紫菀家主高傲地扬起下颌,顶灯被磨砂灯罩过滤得朦胧的光色在他脸颊上铺开层层阴影,睫毛的闪烁如坠了水雾。
      他自文件架上层抽起一只信封,凌空扔进萧初亦的怀里。
      侯爵低下头,眼前的信封白如雪片,封口上残留的半截封蜡凸浮着类似植物枝叶的花纹,角落草绿色的签名几乎无法辨识。
      “今天早晨,我收到这封信。来自爱尔兰的克雷森•伦尼•阿凯西雅,德鲁伊的五位高阶祭司之一,也就是负责每月宰牛办聚会的大人物。”芮刻薄地耸肩,伸长手臂弹了弹萧初亦手中的信笺,“您怎么看,侯爵阁下?”
      “他不该留在那里。”
      “您没看清楚,”芮烦躁地点着手指,“‘绮儿•埃斯特尔请求德鲁伊教的保护’。他自愿留在那里,并且,他知道自己会被软禁,这个消息会准确无误地传到我的手中。
      “而您,也一定会来找我。”
      “为什么?”
      “那不关你的事。”芮挥了挥手,用力打断他,“你所需要知道的,只是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萧初亦抿了抿嘴角。
      “芮,他是你的堂弟。”
      “殷维忒•埃斯特尔还是我的堂哥呢。”
      他成功地令萧初亦沉默下来。“绮儿•埃斯特尔又何尝不是算计着你来替他说情的,伊格纳茨•萧。萧氏的财富和权势足以令德鲁伊教有所避忌,而你,想拿什么来说服我呢?”
      萧初亦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小芮,”他呼唤的声音一如五年前,亲昵称呼,哄慰的口气,“你记得么,那时候,我父亲最疼他的,还有你。”
      “所以你就心甘情愿被他利用?”芮嘶嘶地笑出声。
      “可是,伊格纳茨•萧,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他直接地望进萧初亦的瞳孔,年轻侯爵海蓝色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波澜,他有一双与父亲非常相像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流逝,当少年时的活泼纯真逐渐消退,阳光下海水一样的柔和遥远慢慢沉淀集结,凝结出的那一种颜色。
      “如果是你,也是一样的。”他轻柔地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芮,相信我。”
      “是么?他背叛了我。”
      芮靠近萧初亦的脸庞,声调缓慢,“身为我的弟弟,他背叛了我。身为紫菀家的Flagae,他背叛了紫菀家。”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呢?伊格纳茨•萧,身为萧氏侯爵的你,会怎么做?
      身后的房门被敲响,牙特西从门缝中探入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芮的背影,终于下定决心一样发出声音。
      “主上,法厄大人来了。”
      他直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
      “让他在下面等我。”他吩咐,目光仍然一刻不停地落在萧初亦仰起的脸庞,海蓝的眼色泽温凉,充满不可思议的沉静。
      他轻轻吹出一口气:“我提议您,从现在开始千万不要离开这个房间,否则您会知道,这里很危险。”
      非常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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