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胡同租宅 ...
-
缓缓睁开迷蒙的眼睛，楼下不远处大街热闹的喧哗声从窗缝间调皮地钻进来，并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仿佛他从梦乡被轻轻地拉近。顾辞撑起上身，半长不短的头发松散地垂落在脸颊两侧，本来精神的短发在这几个月里长长，成了一个奇怪的发型，也亏得他长得好，不然就不只是奇怪了。
当理智、知觉都恢复得差不多时，顾辞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的，而不是趴在桌子上。因为经常写着写着就不自觉地忘记了时间，但他的身体却没有以前的那么能撑，完全不能支持几天几夜通宵达旦的研究了。想要“超额消费”？那它绝对会立马罢工给你看，让你无知无觉地睡在桌上。
想来昨晚又是被怀恩搬运到床上了，顾辞暗忖，又任性了，仗着祁伯和怀恩在身边就敢这么做。幸好他们看不懂自己在写什么，也相信自己，他一早就跟他们解释过这些都是外国文字。不过，要是被外人撞见自己写的这些稿子，难保不会把自己当做疯子和神棍。更糟的是认为自己反动，然后抓起来。昨天半夜，对面街道的一间粮油店就不知烦了什么事被巡警给搜查了，还抓了店主和伙计。原因什么的，难说，谁知道是真犯事还是那些个官爷们缺钱花呢？你能拿他们怎么样？小鬼难缠，没有背景就得花钱赎还。恩，以后还是得事事小心。现在的世道乱得，小心总没大错。凝眼望向桌面，上面的稿件、笔记还有羽毛笔、墨水都收拾好了，应该都在皮箱子里了。
他才刚刚套好衣服，“咚，咚，咚，咔嚓~”左手边传来了开门声。怀恩用与他体型完全不相匹配的轻手轻脚躬身进房。
顾辞打量着怀恩高大壮实的身材和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的脸盘，一大一小形成鲜明对比。明明只需一只手就可以拿起的脸盘（当然是针对怀恩的身体而言了，对于顾辞这小身板来说，还是会有些吃力的。），却偏要用双手捧着，可见他有多么认真了。
“早安，怀恩。”顾辞还残留着些许睡意的脸上扬起了一抹清新的笑意，让怀恩联想到了初春冒出一点点嫩绿的草芽。
他呆呆地点点头。然后，就矗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顾辞梳洗，又看他笨拙地想把假辫子装戴在头上。他五指虚握，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指尖微微动了动，似乎是想帮忙，但还是放弃了。他手笨，比不得祁伯，要是弄疼了小少爷，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嘴笨，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也很难表达自己的意思，在顾家大宅里，很少有人耐心地跟他说话。从小，力气大的优点表现出来后，就是不停地被人安排活计，没有人正经地教他说话，他只能跟柴说，跟斧头说，跟赶脚的马匹说。但是，柴火，斧头，马匹，它们都是不会说话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小少爷离开老宅之后只带了自己一个仆人，祁伯在他心里根本不是仆人，那是总管整个顾家的大管家，是除了老爷、夫人，小少爷以外的最有权力的人，但他还是非常高兴！非常高兴！或许他只有力气大，块头大的优点，但只要小少爷需要他，他就每天都可以乐的没边，心里就像冬天的热糖水，不停地冒着泡泡。
怀恩黝黑的眸子变得异常深邃，恐怕无论是谁现在看到他的神情，都不会再认为他只是一个老实木讷的人了。他思绪渐行渐远，仿佛再一次看见，在那个昏昏沉沉的傍晚，顾家大宅里因为主人一行人迟迟未归而显得焦躁不安时，侧门传来细细的敲门声。他打开门，看到那个瘦削单薄的少年，怀里紧紧搂着一个包裹，被寒风冻结般纹丝不动，夏末秋初本该热腾腾的空气，在他乌黑淡漠的眼睛了，滴水成冰。那里还要埋藏得很深的疲惫和惶然，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心思敏感的怀恩感觉到。少年落魄而倔强，身板却挺得直直的，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苦难能压垮他的脊梁。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会是他想要一生保护的人。
不过这突兀一幕因为藏在顾辞的视线死角里，没有被人发现。不过这个大个子的真面目迟早有一天会暴露在众人面前的，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狼崽子就算从小被当成小狗使唤，它依然是狼。顾辞这颗珍珠再被时代的洪流打磨中变得耀眼圆润，而他，又何曾不会受到顾辞的影响而改变原有的命运，脱胎换骨呢？或许在顾辞没有到来的那个轨迹里，他可能遵循着普通人的一生，生老病死，娶妻生子，也可能应招入伍，淹没在生死战场上……现在，一切都已经不同了，他会变成一把利剑，就握在他主人的手上。
吃过客栈里准备的早饭后，三个人就在祁伯已经联系好了的人牙子（兼房地产介绍商）的带路下，去看房。顾辞和祁伯事先商量好了，先租不买，他们手头上的钱财不少，但要想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房，在还没有固定收入的前提下，是不明智的。等到有了正经的工作收入，在京城站稳脚跟了，在买不迟。反正现在虽然货币容易贬值，但黄金什么时候都贬值=不到哪儿去，他们上京前就已经把能变卖的东西（除了老宅）外都换成了黄金了。
“小少爷，往这边走。您看，这里就是南锣鼓巷了。这里可是京城最早的胡同之一，元朝建的，院子大小，品级高低，都是有数的。多少达官贵人，知识老爷在这里住呢。你瞧，这八条胡同，像不像鱼骨头，像不像蜈蚣？它啊，又叫蜈蚣巷。这里北边是鼓楼东大街，南边是地安门东大街，西边是地安门外大街，东边嘛，是交通口南大街，出门那是相当的方便。东边那炒豆胡同啊，里面还曾经是大将军僧格林沁的王府，他儿子还教过皇帝，当个皇帝的老师呢。”人牙子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对房子的环境如数家珍。
“京城哪没有些皇亲国戚，老爷官人住过咧，咱家老太爷的兄弟也是礼部大臣，没得整天拿来吹嘘的。你还是说些实在的吧。这房子的租金能再降下一层，你说呢？”祁伯抬抬下巴。
“哎呦，我的管家大人哟~你还没看过房子呢，就已经砍下了这么多了，我们挣些个辛苦费你说容易吗我，您看，小少爷您们自己看看，这房子好得嘞，要不是现在这户人家着急用钱，也不会将这四合院托我们租出去。”人牙子一口气没咽下，赶紧噼里啪啦用钥匙打开这所房子的“如意门”。
顾辞不懂得讲价的高深学问，只好垂手在一边让祁伯大发神威。反正老狐狸最后肯定不会吃亏的，他嘛，那就更占便宜了。
这是京城最常见的院门，一般比较讲究的四合院多是用这种门。它的前檐下砌着一道砖墙，门洞开在砖墙的正中。门上的装饰细节十分讲究，门楣上有图案复杂的砖雕，美不胜收。两边的门墩是方形云纹的，门顶的门簪雕刻着福寿等吉祥词语。
这座小院是典型的二进三四院风格，一进开在东南角的院门，首先看到的是一座高大美丽的乌色砖雕影壁，左边有一个很小的跨院和一间房子，右边是一排倒座房。这些屋子围成了前院。从中间的“二道门”进入，有一段短短的游廊和装饰华丽的垂花门，用以分隔内院与外院。
顾辞惊叹于劳动人民们创造的艺术，这种赞叹从很早就已经存在了，只不过来到这个时代后因为直接面对，而更受震撼。
“小少爷，这里的一些风格摆设确实和咱家老宅的有些不同，修缮得还是不错的，你说呢？”趁着人牙子走远了几步，祁伯和顾辞低语道。
“恩。”顾辞淡淡地笑着，充分扮演着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少爷。他靠近垂花门，仔细欣赏上面的油漆，它被漆得十分漂亮，不同部位上了不同颜色，有蓝绿色、红色、蓝白色等，还绘上了各种别致的花纹图案。两边的垂莲头根据所雕刻的花纹更是油漆得五彩缤纷。
怀恩守在他身边，看见他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痴迷地盯着那扇门，木木的眼中闪过一缕笑意，“院子，还有。”他碰碰磕磕地说。
“哦，是哟，”顾辞双眼闪闪发光，忙拉着他向前走去。
又绕过一座五彩小影壁，一个宽敞的院落映入眼帘。青砖、卵石铺设的甬道，中间种植着京城人家常种的枣树和海棠树，都有两棵。“这意寓着‘事事平安’”后来顾辞问起隔壁家的老大爷得知。院子里还种了很多时令的鲜花，包括几棵牡丹和菊花。
又仔细查看了各个房间的摆设后，顾辞向祁伯点点头，示意他对这间屋子感到满意了。最后经过祁伯与人牙子的讨价还价后，租金被定在30银元一个月。要知道，1913年12月教育部曾经规定：小学教师最高月薪60银元。而教师的工资起码是当地工农收入的两倍以上。直到1927年上海的不熟练工人5口一家月收入不过21块多银元。也是这间二进院的各种摆设品格较高，修缮得好，才值这么多。祁伯表示，以后顾辞接待客人，也需要一间安静优美的宅院，顾家不是一般人家，是有底蕴有风采的大家。祁伯私下想，如果小少爷没有能力撑起顾家，他们大可以买下一间小院，做些小生意过活，但从小少爷的种种表现来看，迟早会有大气像的，那么一开始就要谋划好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胡同租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