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繁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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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男子望着这些花儿，沉声道：“为了悼念一个故人，为了祈祷来世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为什么？”江采苹不解地问。
“不相见就会少许多痛苦。希望她来生能生个好人家。”他没有看她，他眼中全都是赤色的彼岸花，硕大的兴庆宫，唯有这里能让他私自寄托哀思。
“一定会的。”江采苹勉强挤出一个笑脸，运气再不好，也没有人的来生能比她更悲惨吧！如果可以，她也想选择与李隆基再不相见。
“嗯，我信。”男子收回目光，半晌默默无语，神情又变得柔和起来，“对了，你怎么会找到这儿的？这些年从没有人往这边走。”
“我也不知道，随意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以后小心点，一个人别乱走来走去。宫里虽然是天子居所，也不见得处处都是安全的。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是在冷僻的角落发生的，一个小姑娘，凡事都要自己小心。”
小姑娘。经他这么一说，江采苹才想起来，自己这副肉身好像只有十六岁，而不是她投井时的四十六岁……
二人仿佛很默契般地，都对对方的身份绝口不问，她很享受这种感觉，不一定非要知道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到底是谁。如果他真的是一位王爷，是便是了，又与她何干？他思忖再三，才皱眉问道：“姑娘胡乱走了这么远，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江采苹差点脱口而出“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我有心事吧！”，不过她觉得这种话太破坏气氛了，就用力忍下，装作文雅而哀伤地说：“嗯？有这么明显么？”
他笑笑，眼睛弯起：“你看看你，眼角耷拉，刚才都快哭了。要不是这彼岸花映着，我还以为你的泪是红色的呢！有什么心事可愿和我说说？”
你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吧！但她很愿意和他多聊几句，她凝眉道：“最近宫里的形势突然发生巨变，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罢了。”
“扑哧”，他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看不出来你担心的事情还挺大，我还以为是和谁因为吃果子打架了呢！小姑娘这么操心，小心长皱纹变老不好看了哦！”
江采苹无奈地挑挑眉，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心道，要不是看你衣饰不凡，长得也不错，我早就一巴掌糊你脸上了！
等等，他说不好看了，那意思是不是说我现在很好看？江采苹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尚有几分自信，但不知为什么，这个人的一句话却让她有些扭捏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他突然收起嬉皮笑脸的样子，用扇子支着下巴正色道，“你认为蹊跷的事情，别人可能正为之欢喜不已。欢喜之时如果掉以轻心，结果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江采苹微微有些讶异，此人颇有见地，仿佛已经看清了其中门道。她不动声色轻轻拍了拍手：“精辟！原来你不是个绣花枕头！”
“你竟然以为本……以为我只是徒有其表啊！小姑娘，可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要用这儿，看到没，是这儿去看问题。”他说着，用扇柄一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哈哈一笑，眼睛弯起，嘲弄地看着她。
江采苹被他的话噎住，平时的机智不知都去了哪里，只剩下瞪大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
“傻丫头，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不过这个地方是我的秘密，不可以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他拿扇柄轻轻敲了敲江采苹的头，戏谑中带了几分认真。
“知道。不就是你心爱的人嘛，我可是信守承诺的人，要是你自己说出去了，可别赖我！”她说完飞快地往前走了两步，脸上不知何时竟飞上两抹红云。
听到“心爱的人”几个字，他有些发怔，不过很快恢复了一脸戏谑的不羁样。
他站在她身后，望着黄叶中她浅碧色的背影，眼睛眯起，唇角弯出上扬的弧度。
她的裙角飞扬，遮住了漫天艳红的彼岸花，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没看到，茂密的花丛中掩藏着一块小小的石碑，上面用有力的行书刻着“上仙公主”四个字。笔力遒劲，刀工利落，仿佛是上仙公主对短暂一生用尽力量的控诉。
瑶光殿正殿里，一个身着群青色衣衫的女子跪在地上，身子瘦弱，面色苍白，眼角的鱼尾纹非常明显，还有重重的黑眼圈，只是松松地随意绾了一个发髻，一支发簪都未插戴。而武德仪正坐在她对面的高椅上闲适地饮茶，茶香缥缈，氤氲满殿。凭借多年经验，江采苹一走入殿中就敏锐地嗅出，这一定是今年新上供的初秋碧螺春，她却不知道何时皇上赏赐了武德仪新茶。
武惠妃自从降位为武德仪之后，日日乐得清闲，皮肤养得更加水润白嫩，与跪着的略显憔悴苍老的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采苹站在跪着的女人身旁，向武德仪蹲了蹲身子行礼道：“娘娘。”
“嗯。这位是繁漪殿的刘才人。”武德仪答应一声，漫不经心地介绍道，并无让江采苹向刘才人行礼的意思。
繁漪殿？在江采苹做梅妃时，它已经是一座冷宫，而之后的嫔妃都嫌不吉利不愿搬进去住，江采苹有些惋惜，可惜了这么好的殿名。不过她也是普通人，断不会自己去触这个霉头。猛然间，曾草草浏览过的本朝史书上几行字突然跃入她脑海中，难道那件事这么快就要发生了？
“原来是繁漪殿刘才人。刘才人好。”江采苹侧身对着她，微微曲膝，算是向刘才人行了礼。
“刘才人父亲出了事，心里不痛快，正向本宫求情呢。”武德仪完全不顾及刘才人的颜面，向宫女身份的江采苹道出原委，刘才人的脸上泛出一阵尴尬的红潮。
武德仪仿佛没看到一般，接着说：“刘才人，我虽然很想帮你，实在是能力不足。你是知道的，自从皇上降了我的位之后还没踏进瑶光殿一步，我见皇上的次数比不上任何一位姐妹。如今我尚且无权自称一声‘本宫’，又怎么能帮到你呢？听说皇上近日常去皇甫美人那里，你们一向亲厚，你倒不如去求求她，如果她给皇上吹吹枕边风，你父亲的事或许还有转机。”
听她这么说，而且被江采苹一字不落听到耳中，刘才人更不好意思了。但事关重大，她也顾不上什么主子颜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德仪娘娘在后宫位分最高，说话自然最有分量，况且娘娘一向最受皇上宠爱，姐妹们都羡慕不来。事关家父生死，嫔妾恳请娘娘念在咱们往日姐妹情谊上，替妹妹求皇上开恩呐！”说完立即以额触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梆梆声沉闷得响亮。待她再抬起头来，秀美的额上多了一片红斑，几缕青丝凌乱地拂在额前，红颜既老，毫无韵致。
武德仪一个眼神递给江采苹，她顿时会意，冷笑道：“刘才人有求于人时才想起姐妹情谊来，当日娘娘被贬，才人娘娘怎么不念着姐妹情谊替娘娘求求情呢？您明明知道娘娘是被冤枉的，为何不说出真相，倒一副隔岸观火看热闹的样子？才人娘娘，您够胆说一句，落井下石的事情您没做过吗？令尊本来官运亨通，如今身陷囹圄，恐怕是您做的坏事尽数报应到令尊身上了吧！”
刘才人苍白的脸上突然一阵发红，有几分羞愧的神色。江采苹抓住时机，森森道：“有这样的好女儿，令尊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吧！杀害比自己位分高的嫔妃，诬陷六宫之主，您敢说自己手脚干净，手上没染着别人的鲜血吗？被人当枪使，脚踏尸体，却仅仅爬到才人的位置，还要父亲承受牢狱之灾。”她顿了顿，“好不容易才生了一位皇子，刘才人娘娘，小心把光王殿下也搭进去！”
细密的汗珠从刘才人额头上渗出，脸上的愧色再一次变得像纸一样白。儿子，是她这类位分不高的女人在宫中唯一的期望和依赖。
见她不语，江采苹身子前倾，嘴唇贴到刘才人耳边，轻轻吹了一口冷气，刘才人身子一颤，只听得江采苹细微得如浮尘的声音：“才人娘娘，天是有眼的。您做的坏事，阎王爷可都一笔一笔记着呢！”
刘才人的身子因害怕产生剧烈的颤抖，她一把抓住颈上挂着的玉佛，手心潮湿，浑身惊出一身冷汗，嘴唇霎时间失去任何血色，像白惨惨的白莲花一样苍白。
“住口！这是你和娘娘说话的态度吗？还不快退下！”死寂的殿中突然如惊雷般响起武德仪一声厉喝，倒把刘才人惊得身子又打起晃来，跪也跪不稳。她主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素来迷信鬼神的刘才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江采苹猛然闭上嘴，收起刚才诡秘的神情，嘟起嘴委屈道一声“是”，便垂着头小步退向殿门。
走到门口，她一转身，秋日温暖的金色阳光照在身上，她脸上的笑意如涟漪般，从唇角荡漾开来。
一如往日静谧的夜晚，瑶光殿寝殿的门窗紧紧闭上，上夜的小宫女坐在院中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打瞌睡。
厚重的暗红色幔帐垂下，明亮的烛光跃动，轻轻地“嘭”一声，爆出一个耀眼的烛花。
“成了？”
“成了。你猜是谁？”
“恭喜娘娘。是皇甫？”
“正是。明日替我送一道茶给美人。放心，茶是干净的。”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帐子上映出女子娴静优雅的身影，寝衣如海棠般娇艳，青丝蔓垂，柔顺得有些不真实。
夜，陷入谜一样深邃的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繁漪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