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红颜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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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武惠妃气若游丝的声音中夹杂着微弱的喘息声，似有似无，“妾身谢陛下厚爱，只是……身子不爽……不能起来谢恩了。”
盛王和江采苹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非常尴尬。
“爱妃好好躺着就是，切莫起身。”李隆基紧紧握住武惠妃双手，喜得双眼含泪，“来人，传太医！”
江采苹道一声“是”，朝盛王眨眨眼，转身跑开了，正好借此机会免去杵在门外的尴尬。
“陛下，门外站的是琦儿不是？妾身想与琦儿说几句话……”短短两句话，武惠妃说说停停，好半天才说完，每咳嗽一次，仿佛要花尽所有力气。
李隆基大步走出来，大手朝儿子肩膀上一拍，点头示意他进去，自己去正殿休息。武惠妃一醒，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脚步轻快许多。
江采苹去了没多久，便带着一群太医回来了，她刚进太医院，太医们听说是武惠妃召，个个都要来，最后竟成了名医会诊。她把他们领到偏殿，浅笑道：“各位太医师父请先在偏殿稍作等候，容奴婢回了娘娘再行诊治。”
走到寝殿门口，她刚想抬脚进去，却听到里面的人说起自己的名字，她顿时收住脚步，不发出一点点声响，凝神细听。
“我看她是个聪明伶俐的，颇有些心计和手段，不如你和你父皇讨了她做个侍妾，也好辅佐你。”是武惠妃的声音，依然有几分气息不匀的微弱感，江采苹怔住，倒是一步一举两得的好棋，既能给儿子找个帮手，又能少一个勾引夫君的狐狸精。哼，枉我尽心服侍你，你倒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尽管如此，两朵红云却偷偷飞上了她白嫩的双颊。
“儿臣不愿。”如兜头冷水浇下，盛王清冷坚决地拒绝了母妃的提议，字字落入江采苹耳中都不是个滋味。原以为他喜欢自己，不过是她自作多情罢了。回味起刚刚他为她倒水找点心时的手忙脚乱，她自嘲一哂，富贵王爷闲来逗女孩子开心而已，自己身为一个活了两辈子的人竟然当了真。
“唉，也罢，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你喜欢她，她这样水晶心肝的美人儿，要是做了你父皇的女人，终究可惜了。”武惠妃的身体状况似乎好了些，竟能完完整整地说话了，不像方才喘得那么厉害。
江采苹听得又是一怔，李隆基尚坐在正殿，这个女人竟敢在宫里说这种话，真是胆大包天不要命，不过言语间对她的心意打算，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在这后宫之中，原来还有人真心真意地关心她的命运。
“儿臣不愿，若……”盛王的话还没说完，江采苹已痴痴地走出几步，她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淹没了那清冷的嗓音。她向内掖了掖褙子的襟缘，依然觉得寒风侵骨。
武惠妃精神比刚醒那阵越发好了些，面上红润起来，不似昏迷时那么苍白。她微笑着看着太医们，病态之下仍不失雍容华贵的大家之色。太医们轮番为武惠妃把脉，却一个个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退下了。随着太医们越来越沉重的表情，江采苹的心一点点被揪紧。
最后一位太医看过脉象之后，思虑再三方开口道：“盛王殿下，去请皇上过来吧。老朽们无用，皇上乃真龙天子，或许他的阳气还能救武惠妃一命。”
“你说什么？”盛王揪住太医的衣领，怒火像要从眼中喷出来，将他烧成灰烬，“母妃醒了，气色明明好转不少，你们太医院没有有本事的了吗！”谁都明白，刚刚太医的话即是宣布武惠妃已药石无灵。
“哗——”折扇打开，一股青檀独有的幽香伴随着凌厉的杀气氤氲开来，香得令人胆寒，冷得令人发颤。
就在李隆基从正殿走到寝殿短短几步路间，前来诊治的太医被盛王以渎职之罪尽数投入大牢，等待他们的不过是一句赐死的圣旨。
李隆基已顾不上让跪了一地的下人平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武惠妃榻前，却见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美目流转顾盼，如同年轻时那般娇美动人。他是经见过生死的，心下已明白这是回光返照之兆，只能按下心中苦涩，努力挤出一个微笑：“爱妃，是这帮太医没用，我给你找更好的来，一定会让你好起来！”他一急，竟不自称“朕”了。
“陛下，妾身已经是不行了。请陛下厚待妾身与皇上的孩子们，妾身身后之事，请陛下一切从简……”
李隆基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面颊，却发觉手下的温度越来越低，血色慢慢消散，他从没想过挚爱的女人这么快就要离开他，禁不住颤抖起来：“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朕不许你离开朕！”
武惠妃妩媚一笑，宛如初夜时，一笑勾了李隆基的魂，只是此刻这笑容在众人眼中唯余凄婉的韵味。她把自己的手攒成一团，轻轻放在李隆基掌心里，清亮的眸子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目，笑吟吟道：“三郎，今生做你的女人，我不悔……”随着越来越微弱的气息，双臂颓然垂下，一双令李隆基难以释怀的美目合上，再无星芒闪烁。
红颜消损，海棠殒命！
“爱妃，说好了生生世世在一起，你为何丢下朕一个人啊！”
丧钟敲响，李隆基生平最宠爱的女人就这样突然离他而去，走得无声无息，平平淡淡。四下哭声响起，李隆基方肯相信她真的已不在人世。他恍若无人般伏在她冷去的身体上，紧紧环抱着她，哭得悲痛欲绝，肝肠寸断，哀恸之情令人闻之不忍。
江采苹此刻已哭成泪人，泪眼朦胧，虽然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但当武惠妃真的撒手而去时，深深的悲痛和无力感仍然让她的心快要窒息。仅仅受了一次惊吓晕倒，竟致一命呜呼，无论人怎么做，命运都会指向同一个结果。
“开元二十三年十月初八，惠妃武氏以病薨，谥曰贞顺皇后，赐葬敬陵，举国服丧三日。”
虽然去世的是一位妃子，丧礼一切以皇后的仪制进行。兴庆宫一夕之间满目缟素，被哀哀的号哭声笼罩，或许上天还嫌人间的悲痛不够，一场鹅毛大雪将整个兴庆宫覆盖得难辨颜色。
寒冷凌冽的风肆虐而过，刺破了青灰色的天空，彻底粉碎了兴庆宫短暂的平静。
因武惠妃去世，李隆基已罢朝七日，今日不得不收起心中哀痛出现在朝堂之上。积雪未消，从两仪殿到甘露殿的路上，雪却被扫得干干净净，一点雪粒都没有。
“父皇，儿臣有要事要禀报父皇。”李隆基正走着，却被一个娇嫩婉转的声音叫住，停下了脚步，他回头，身后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披着鹅黄色大氅，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圆圆的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
她见李隆基露出疑惑的表情，走上前去，盈盈行礼道：“儿臣是寿王妃杨氏。”
“噢。”李隆基这才想起来，儿子李瑁的王妃似乎确是微微发胖，柔若无骨，“何事？”
“回父皇，事关重大，这里人来人往，恐怕不便。”
“噢，那就和朕回甘露殿吧。”立于白雪中的俏丽佳人令李隆基接连多日的郁结消散不少。
杨玉环小心翼翼跟在李隆基身后，走入了甘露殿。温暖的香味扑面而来，令她目眩神迷，李隆基笑笑：“这是朕的龙涎香的气味，你可能闻不惯吧。”说完便懒懒地坐下，殿内比外面温暖得多，杨玉环脱下大氅，玲珑有致的身段被桃红色宫装包裹，年轻紧致的身体似乎不甘心被宫装掩盖，在衣裙下若隐若现。
李隆基屏退左右，方道：“你刚才要和朕说什么？”
哪知杨玉环扑通一声跪下，低着头半晌不开口。李隆基心里本来就恹恹的，见她不说话便有些不耐烦了，刚要开腔责怪她，杨玉环却慢慢抬起头来。李隆基看得呆了，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挂了两行泪珠，白嫩的小脸宛如洁白的梨花，泪水正如花瓣上的雨珠，让人见之便心生怜爱。
半晌，李隆基方回过神来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儿臣想起母妃在世时最心疼儿臣，不免伤心难过，嘤嘤……”眼眶又是一热，泪水盈盈，美目中如有潮水涌动。
李隆基最怕女人哭，尤其是这么美丽的女人，眼含泪水在他面前啜泣，简直要把他的帝王心都哭软了。他忙起身走到杨玉环面前，蹲下身子扶她起来，柔声道：“玉环别哭，朕知道你心里难过，朕也难过，但人已经去了，咱们就节哀吧。”原本最伤心的人倒反过来安慰别人了。
“儿臣谨记。不过……”杨玉环欲言又止，抬起泪眼怯怯地看着李隆基。
“但说无妨。”
杨玉环这才娇声道：“儿臣想，母妃因为宫中闹鬼受了惊吓，可知此事其中必有蹊跷。况且……三庶人那件事，瑶光殿的下人们或多或少知道一些，这些人倘或说了出去，必然后患无穷。所以儿臣以为，是该好好清理清理这些下人了。”说完怯生生地望着他。这件事里武惠妃到底参与了多少，杨玉环并不知情，寿王也很少提起，她不过是在寿王偶尔几句话中找到了线索，就此心生计谋。
李隆基一听，深以为然道：“任他们这么多人出谋划策，都比不上朕的儿媳考虑周全！你说得有理，朕立刻着人去办！”
她暗暗长吁一口气，脆生生道：“谢父皇！”娇笑着递一个眼神给他，用圆润白嫩的手指抿了抿鬓边碎发，玉手不经意地拂过光滑的脖子，又道：“尤其是母妃身边那几个大宫女，她们知道的最多，父皇可别轻纵了啊！”
一缕馥郁的芳香扑面而来，像她柔软的手划过李隆基的脸庞，他心情大好，笑道：“朕知道。”
李隆基还想说些什么，杨玉环却轻轻一笑，轻启朱唇道：“儿臣今日入宫要去参见太后，不打扰父皇了。”
说完披上大氅，径自转身而去。没走几步，从身上落下一方桃红色丝帕，飘飘忽忽落在了地上，她却浑然未觉。
李隆基看在眼里，却未开口叫她，反在她走出甘露殿后，亲自弯腰捡起了那方帕子。
当日，高力士派人将瑶光殿所有下人抓入大牢，严加看管，几个大宫女更“享有”每人一间牢房的待遇，不言自明，这样做是为防止她们串供。
江采苹也不例外，更受到了特别“关照”，当被人带到行刑室时，满屋木杖棍棒和各式刑具，在幽暗潮湿中散发出腐朽霉烂的气味。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进去！”身后守卫的脏手向她背后推了一把，她一个趔趄被推进了行刑室。
她面色不改，平静地说：“我要见皇上。”
“放肆！皇上是你一个囚犯想见就能见的吗！”
囚犯。她想起李隆基曾答应她，不会再让她受牢狱之苦，这么快就将承诺抛之脑后。她暗想，李隆基，承你的情，我又来了这鬼地方。如果我这次可以活着出去，必不忘你今日“恩情”！
负责审讯的监狱长站起来，一只脚踩在烂木头桌子上，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道：“你是自己开口还是让这些棍棒替你开口呢？”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红颜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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