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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铸就而今相思错,料当初、费尽人间铁 ...


  •   少年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日清晨了。

      睁眼的时候,晨曦微露,碧眸转向伏于床边小憩的宇文汐,右手挡住仍有些痛觉的右眼,苦笑着自叹了一声道:

      “原来这里不是黄泉呢……”

      “醒了?”宇文汐直起身子,将挡住视线的手拨开,细细察看着少年仍有些肿胀充血的右眼。

      “嗯。”

      “他没有事吧?玉护法。”

      “没什么大碍,其他几处不过皮外伤,只是右臂一处为叶寒剑气所伤,伤口不易愈合。”

      少年点了点头,疲惫地阖上了双眼。宇文汐的指扣在少年左手腕处,细细诊治。少年听见轻咳,睁眼看着面前的人心痛地道:

      “几日没合眼了?”

      “没什么。”

      “仲叶……你身子不好,不可……”

      宇文汐拂袖而起,背对着少年语意沉静却痛惜地说道:

      “你知道自己有多鲁莽吗?身中剧毒尚不自知在前,孤身一人与之缠斗在后,还险些毁了这只右眼。”

      “仲叶……对不起。”

      “你曾说过的,如果我先你而死你会很我一辈子。可是你要记住,我也是。所以,你不可先我而去。”

      “仲叶……对不起。”

      少年的手遮住了双眸,却被宇文汐掰开握住。他听到那个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

      “欧阳,你回来就好了。”

      那个声音里面。淡淡的悲伤,淡淡的饮泣,还有——淡淡的愉悦。

      “仲叶……”少年大脑的思考功能仿佛在刹那停止了一般,他竭力想说出什么,竭力想对着宇文汐苍白的面容微笑,千头万绪千言万语却化成了三个字:

      对不起……

      其实,我是想说,我回来了的,仲叶。少年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同自己小声说道。

      他记得。惊日的光泽——贯穿寰宇洪荒的光泽。光泽略一收敛,显出金红色的剑身,娄天宇纵横江湖二十余载此刻却已然面色煞白,叶寒手起寒剑入鞘,黑纱掩映下众人不曾见其眼角微挑,但只听闻他轻声赞道:

      “好剑。”

      欧阳立起身来,掸去膝上的灰尘,微微一笑道:

      “却是令天下垂涎的好剑。”

      “你……未曾中毒吗?”

      殷霜华的声音有几分颤抖,却并不是因恐惧而引起的。她甚至不敢直视那一泓寒潭秋水,却偷瞄了一眼,瞥见少年清眸里尚未褪尽的葱茏笑意中,不知是轻蔑还是不经意的一声“是”。

      凤箫楼雅座楼下,已聚集了四门派一众高手。只是无楼上这四人的号令,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欧阳泓仍兀自笑着,嘴角轻扬间,折扇直取心口而去剑光在眼前晃动白绸小针刺向背心,欧阳只说了声“护法不可出手”,言语间但见水色衣角掠过玄铁长剑,灵动飘逸,少年一跃而起,单足点过剑尖在落于白练,殷霜华黛眉紧蹙,无论如何都使力无从动弹他脚下的绸缎。往顾又见玉扇长剑前掠后刺,欧阳脚下兀然一松起手一扬剑身微颤白虹惊闪,殷霜华因手中白绸上力道忽然卸去,不由倒退几步却碰巧撞了在一旁奉命观战的玉崎箫右臂上,翠色上登时染了一片殷红。玉崎箫不曾言语只其扶住,她倒先暗自红了脸,白皙面庞之上泛起两片晕色,低头凝神片刻,待回过神时,这一战却已至终结。娄天宇长剑落地,不知是给惊日震落的还是被欧阳打落的。澜月阁主折扇尽展,扇面凤蝶牡丹尽显无疑,惊日贯穿花蕊,剑抵端木咽喉。欧阳泓的目光偏向站在一旁未曾出手的叶寒道:

      “如何?”

      “却是好剑。”

      “庄主方才如何不出手?”

      叶寒欠身一揖,“在下今请领教一番。”

      少年还礼笑答道:

      “泓于漠北偏狭之地亦久闻碧血庄主‘回天旋叶剑’以精准神速、变幻莫测闻名于世享誉江湖,今日便请庄主赐教一二。”

      叶寒抛下手中长剑,卸下腰带,着力一挺,竟是一件薄如蝉翼柔似软缎的名器。少年笑意愈甚:

      “叶庄主怎么也使女子的蝉翼刀?”

      叶寒也不答话,左手挺剑直指少年心口,欧阳从容一笑,却见软剑抵在惊日金红色的剑身,剑气相持不下,彼此不肯相让。忽而叶寒手腕轻抖,软剑竟缠绕对方剑身一周,径直又刺,欧阳心中已是惊诧,却以左手所持剑鞘轻撩软剑,软剑微微一偏,却冲右目而去,方才指到叶寒却收了剑势,将软剑系回腰间充当腰带,然后拾起地上的长剑,走过少年身边之时,欧阳右眼一阵刺痛,便已知叶寒剑势虽敛剑气仍伤及眼眸,于是轻声问:

      “我已是输了,你如何不刺?”

      叶寒淡淡答道:

      “你既已败,我又何必再刺?”

      说罢扬长而去。

      欧阳泓怔怔地望着那个人远去的身影迅速融于深沉的夜色之中,时光淡定得仿佛不着痕迹。少年回过头来时,雅室之内端木玉卿与娄天宇都已不见了踪迹。殷霜华也扬臂收了两缎白绸,施
      礼道:

      “今日方见泠门少主剑艺精湛,且容小女子他日再来讨教。”

      言讫回眸看了玉崎箫一眼,玉面如霜。青色衣袂抚过,静卧地面的翡翠玉斗便已收于袖间,而后施施然走下楼去。

      惊日入鞘。

      之后依旧是皓月当空,星光黯然,刀光剑影消散落寞,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许多纷争。

      “玉护法……”

      “门主有何敕令?”

      欧阳尚未及言,胸中一片火燎般的痛楚便再难以压抑,喉口微微一甜,一阵腥味涌了上来,依稀之间唇边血迹滴落在素色外衫,身子一沉便有如千斤万斤一般坠落了下去,却被另一人接住,想必是玉崎箫了。朦胧之中,他只觉得被人塞了一粒丸药,肺腑之间沁出一片淡淡凉意,昏昏沉沉之中却听闻那人说道:

      “随我来吧。”

      这声音虽不大却清晰,而且熟识。他握着那人的手,——指节突出,清凉无汗,嘴边攀上一丝笑意。

      他轻声道:

      “你来了?”

      言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在客栈床榻之上,却已是两日后的事情了。待到余毒尽除眼伤痊愈,又过了四五日的光景。初时宇文汐还常来诊脉配药,有时便守在他榻边。这几日间,却不见仲叶的身影了。

      “少爷,你真是吓煞我了。”祁远看到他醒来的第一眼时便惊魂甫定地叹道,“早知这般,何不多让些人去护佑你了……”

      “远哥,你不要怪玉护法。不是他的错,是我强出头才落得如此的。只不过……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未领教到轩辕门主与澜月阁主的功夫。还有只怕连那个碧血庄主叶寒都不过是雨霖堂的幌子。”

      “雨霖堂的幌子?门主是说他们并不是四大门派的人。”

      “不。是,不过却并非掌管之人。”

      “那么殷霜华呢?也是假的了?”

      “她只怕是雨霖堂主故意让她来做戏的。”

      “门主如何知道?”

      “玉护法不曾告知于你吗?前日一战,所谓的端木玉卿与娄天宇技法平平,至多也不过算是好手却不是能够独步当今武林的决定高手,此二人在中原各门各派之中能出类拔萃,功夫又怎能这般寻常?叶寒的‘回天旋叶七十二剑’早已练得炉火纯青,而那人一着‘夕晖残叶’虽伤及玉护法,伤却未殃及根基而致流于表皮。此人剑气虽凛冽却欠缺沉稳杀气毕露,且虽极尽隐瞒然其剑招古怪,剑法多半并非出自中原。而叶寒师承武当乃中原武学正宗,因而我料想他不过是叶寒的替代罢了。只是……”少年长叹了口气道,“若认真较量起来,那人的剑术或许不下于叶寒。”

      踱至窗前,晴空如洗,间或浮云掠影柳絮轻飏。欧阳倚靠在窗边,问:

      “他……最近没有来过?”

      “少爷是说——小王爷?小王爷的病仿佛又犯了。”

      他轻轻说了声“是吗”,突如其来的痛楚让他自己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心,轻轻地嘲笑着自己。

      京城的衡山王府不比边塞将军府,是擅入不得的。因而他出现在宇文汐面前的时候已是子夜。

      宇文汐的寝室与书斋相连通,是最好认不过的。穿过一道九曲回廊桥,水榭亭畔,朝颜攀援的花架后面,便是仲叶的屋子。

      他进去的时候悄无声息。烛光下挑灯夜读的少年略带倦容,面色比平常更加苍白得让人心疼。

      他从后面掩住了少年的眼,他感觉到少年的手叠在他的手上,指尖的温度不经意间传来。他听见少年轻声说:

      “欧阳,别闹了。”

      话音里没有一丝责怪,而他却依然歉疚。

      “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是吗?”

      “我是为了看你。”

      “那我便是在等你。”

      “你……不要紧了?远哥说你犯病了。”

      “前两日服了几帖药,昨日就不打紧了。”

      “那……不生我气了?”

      少年眉眼微微上挑,道了声“谁说的”,神色却极其淡漠。欧阳泓知道他不过故作姿态戏谑自己,转身负手背向着他道:

      “既如此,那我先走吧……等某人的气消了再来举杯对弈算了。”

      却不想引得身后一声极轻的太息。

      “倚莲……你若还这般不惜命,我再不救你。”

      “你当真舍得……”本想说“你当真舍得这十年得情分让我死”,话到嘴边却转成了“从此天下难得棋逢对手”。

      欧阳不曾想过少年会如许淡然地说:

      “我会恨你的,这一辈子,下一辈子,生生世世。”

      淡得仿佛天际游云,浮光掠影。平静,而决绝。

      少年再无声音。一泓寒潭般冷澈的眸子里,波澜不惊。

      就算很多年后,欧阳依然以为不曾怨过宇文汐半句。他始终相信当仲叶的唇间吐出这般明晰的字句时,那些鸿爪雪泥般短暂绚烂后迅速幻灭的前尘过往。

      他相信,那个时候仲叶说的是真的。

      就像他曾经那么激烈地盯住仲叶双眼说过同样的话语。

      就像他随手撂下腰间惊世之剑,突然顺势将仲叶按倒在竹榻之上。

      就像他们四目相视,坦坦荡荡,再无他顾。

      就像他们双唇交叠,被浪翻滚间,两枚雪玉相触摩擦。

      那些游丝般的气息,在身边缠绵成一种曼妙的凄怨,仿佛命中注定

      ——此生相系。此生相负。

      缠绕在他指间的青丝,残存在他唇上的气息,在一缕朝阳轻落于竹榻一隅时,唤醒了他的梦。

      他披上外衣,捋了捋枕边顺着轮廓瘦削的棱线垂下的长发,唇贴了上去,却轻得仿佛怕惊了尚未醒来的幻梦。

      理了衣衫,系了佩剑,推门的刹那,惊觉窗外早已满径残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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