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子（原名莲·殇）》玖玥

5、【第五章】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玉护法，好生保护少爷。”

　　“远哥，我自会小心的。”

　　祁远看着那个眼前的少年，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了。”

　　少年清爽愉悦的微笑中，祁远看着暮色之中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仍是墨蓝色的长衫，一枝竹笛别在腰间。轻微的咳声中，一丝浅笑，苍白如纸。夕晖的光华在透明的脸庞鎏上一层淡淡的金红色，倚在杨树下，俯身拈起一瓣落红，淡淡地说：

　　“七日之期已至。”

　　“知道。”

　　“你打算孤身前往？”

　　“有右护法在，不要紧的。”

　　他走过来，颀长的指抚上少年的脸，轻轻地唤他：

　　“倚莲。”

　　许久没有听过那个名字了，欧阳泓微微一怔，淡淡一笑，问：

　　“什么？”

　　“小心。”

　　欧阳泓的肩陡然一沉，仲叶温柔的发丝掠过他的脸庞。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仰起脸，阖上双眼，轻轻抚摸着对方苍色的纶巾，那人身体的颤动，风里飘摇的轻咳，溅在他衣衫上的殷红印记，都让他的手不自禁的微微颤抖着。

　　“仲叶，我该走了。”

　　凤箫楼上。

　　青衣少女把玩着手中的月光杯，一边歪着脑袋对身边垂手而立的掌柜道：

　　“这杯子虽是别致，却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似乎倒像是官家的东西。”

　　“总使说得不错，这是上次那位少年留下的。”

　　那个看上去娇小可人的女子竟是名震江湖的雨霖总使殷霜华，雨霖堂主在江湖之上一向行踪诡秘久不曾露面，因而雨霖堂的所有事务几乎都有殷霜华把持。只不过殷霜华工于易容，江湖上少有人见过其真面目，因而也极少有人知道雨霖总使是个年纪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子。

　　“殷总使，你雨霖堂这份产业倒是颇为丰厚啊……”

　　殷霜华垂眼一瞥，见来人倚在门边，晚霞余晖洒了满身，淡紫衣裳，三十多岁年纪，一缕发丝从额前垂下，一张丰神俊秀的脸上，微笑着的双眸里却透着暗夜般的深邃。

　　“澜月阁主端木玉卿轻功果然了得。”殷霜华起身相迎，微嗔道，“娄门主、叶庄主，两位也请进吧。时辰尚早，不如一起饮杯水酒。”

　　一阵风过，窗边又多了两个人。一个鹤发童颜藏青长袍，一个斗笠玄衣黑纱垂面。殷霜华浅浅一笑，翠色衣袖一拂，两只盛酒的青瓷杯飞向窗边，青衣老者伸手接住，一饮而尽，黑衣人却只一推剑鞘，剑柄抵住酒杯，剑身微微一震，青瓷杯又飞回梨花木桌面，滴酒不洒。殷霜华仍是一笑，却不言语，倒是端木玉卿玉扇一展，笑道：

　　“叶庄主的回天旋叶七十二剑果然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境界了。”

　　黑衣人只微微颔首，依然倚窗而立缄默不言。殷霜华举箸夹了块金丝桂花糕，抿了两口丢在碗里，起身说道：

　　“其实连堂主都不曾料到那孩子会提出这么大胆的要求。惊日剑乃天下至宝，流落塞外近百年才返中原，却落在一异族少年手中……”

　　“且不说泠生门立派时间虽短，然而其中高手甚众，且不说前门主欧阳逸臣六十四路惊魂迴梦剑舞得裂石惊天，单是右护法一管翡翠洞箫，江湖上可匹敌之人便寥寥无几。”
　　老者冷冷一笑，道：

　　“哼，泠门右护法玉崎箫啊。”

　　殷霜华微微一怔，江湖上人人只知道玉护法“碧海箫音”的称号，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名讳。

　　“娄门主仿佛与此人是旧相识了。”

　　“不算什么旧识。只是十六年前一个路边小混混，如今竟能一步登天到这种境地，泠门也算是堕落了。”

　　黑衣人握剑的手稍稍用了一点力，端木玉卿垂眼一瞥，眉目之间流露出一丝隐藏着警觉的浅笑，刚想说什么却蓦地听闻殷霜华如夜莺般婉转的泠泠笑音道：

　　“欧阳少主，右护法，久疏问候。今日难得诸雄相会，二位何妨同饮……一杯？”

　　殷霜华的声音在语句的最后忽然低落舒缓了下去，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少女眼中循着阶梯走上二楼的玉护法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指间玩弄着江湖传闻中的翡翠玉箫，他身后便是泠门少主欧阳泓：水色外袍下白衣胜雪，白皙脸颊上碧眼如波，双眸沉静清澈得宛若湖水般，表面波澜不惊，背后却是暗流汹涌。欧阳泓淡淡一笑，卸下惊日剑道：

　　“未知诸位前日相约所为何事？莫不是为这一柄惊日？”

　　殷霜华微微一怔，转而绽放如花笑靥，道：

　　“欧阳门主何必急于一时？”她轻移莲步，身姿翩若惊鸿，递过的却是盛满琥珀光泽的月光杯，“不如请欧阳门主和玉护法饮杯水酒，我为二位一一引荐。”

　　欧阳泓接过酒杯只抿了抿，道声“确是好酒”，而后一饮而尽，对玉护法道：

　　“不如你也饮一杯吧。”

　　玉护法略一颔首，将箫向桌面一指，挑起青瓷酒杯与酒壶，将箫插进腰带间，接过酒杯酒壶，自斟一杯，饮了。随手一抛，便将两者稳稳当当地扔回桌面。

　　“何如？”

　　“确实好酒。仿佛是西域的葡萄酿制，埋藏了三十年左右的吧。”

　　“玉护法果如传闻中一般不仅吹得一手好箫，更是风流儒雅才堪当代。这确是马奶葡萄所酿、珍藏三十年的美酒。”端木玉卿收扇轻笑道，“今夜月色倒是很好，与这琥珀色的光泽相得益彰。”

　　欧阳泓循着端木玉卿的目光望去，一轮朗月静静地停驻于没有一丝云彩的夜幕中天，洒了一地温柔的银晖。

　　“在大漠的时候，也常见这样的月色呢。”

　　“这位便是澜月阁端木阁主。那位老者乃是轩辕门主娄天宇……”

　　“想来倚在桌边的那位便是叶寒叶庄主了。”

　　“不错。小女子雨霖堂总使殷霜华，奉堂主之命在此恭迎欧阳少主与三大门派掌门。”

　　言语之间，掌柜恭恭敬敬奉上一壶醇酒，殷霜华起身接过，斟满四杯，垂下眼睑眼角掠过少年身后的玉护法，轻声言语道：

　　“是我疏忽了。”

　　她衣袍轻轻一挥，衣袖间蓦地飞出一条白色绸缎，卷起一道雪白波澜，回身使力一抽，只见白练旋舞着返回到，在空中扬起一个青色物体，伸手接过置于桌面，众人看去，却是一只绿玉斗。殷霜华轻声笑道：

　　“玉护法，此为小女子所用器皿，倒是合了玉护法的那一管翡翠玉箫了。不知护法可介意此物盛酒？”

　　欧阳泓把玩玉斗细细看去，却见那玉斗鲜绿欲滴着实可爱，杯口处琢磨出青花藤蔓，回身对玉护法道：

　　“倒真是同你的箫是一对呢。”

　　“既如此，玉某多谢殷总使厚爱了。”

　　殷霜华道声不谢，便也斟上了酒。但见酒色清澄，醇香浓郁，欧阳泓取过月光杯，酒刚沾到唇边，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冷冷道：

　　“素闻雨霖堂内善用毒者甚多，焉知此酒无毒？”

　　欧阳眼波流转，眸内映着的却是白色的纤弱身影，继而笑道：

　　“如若因有毒而不饮，岂不唐突了如此美酒？”

　　言罢掩袖一饮而尽。端木玉卿朗声一笑，便也举杯饮尽了。殷霜华自饮尽杯中物，再斟三杯，低眉见娄庄主面有尴尬之色却也饮了，只叶庄主面前的青瓷杯中滴酒未沾，便回首道：

　　“叶庄主如何不饮？”

　　“我从不饮酒。”

　　第一次开口的碧血庄主，声线却如二十出头的青年般清朗而不失沉稳。端木玉卿剑眉微微一蹙，目光却未离开杯中清冽酒色。

　　欧阳泓走到窗边，但见月光落进月光杯中，落进那一双秋水碧眸里，饮了那一泓月光，道声好酒。却见殷霜华、娄天宇、端木玉卿三人的嘴角弥漫的那一点笑意。

　　碧眸里仍是一片宁静。欧阳声音安和地对着窗外道：

　　“殷总使果然是用毒的好手。这一杯中，可是落了毒了？”

　　欧阳泓的身体慢慢从窗边滑落，面色泛着些微青紫，一双眸子轻轻扫过殷霜华的容颜，她心中陡然一震，在目光接触的一霎沉沦了，仿佛要溶化于那一片如汪洋大海一般深沉的万顷碧波里。殷霜华衣袖间白练飞出，径自卷向惊日剑，却见一物抛来，将惊日击出数米，落在地上的却是那只绿玉斗。端木玉卿折扇直取玉崎箫的门面，玉护法单足点地跃出数步，却见娄天宇大喝一声，从右侧一剑斜里刺出。倏忽间玉崎箫眉宇间英气四溢，从腰间抽出翡翠玉箫以箫挡剑，忽而玉箫向背后一指，一记梅花镖被打落了下来，玉护法冷声道：

　　“中原名门正派却也使这等卑劣手段，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殷霜华不答话，右手甩出一记梅花镖，左边袖中绸带直捣眉心，绸带顶端数点亮光，定睛看去却是几枚小针，玉崎箫左手食指与拇指催力，一阵劲风过去卷开绸带，却见剑光闪过折扇开阖，端木玉卿攻其左侧，娄天宇取其右侧，缠斗之间却见绸缎翻搅带飞如虹，玉崎箫被数人夹攻其间，却仍神色如常游刃有余，一管翡翠明绿舞动于白练剑光之间。背后突然长剑挺出，出手的便是回天旋叶七十二剑中第十六式“熏风采叶”，玉崎箫知“熏风采叶”一招剑势虽沉重却急于一击而成，便回手以翡翠玉箫抵住，转势向右架开娄天宇，不想叶寒剑势即转，变招为成“叶落虹霞”横扫过去，玉崎箫猝不及防却见面门处白绸袭来，身形就势向前低下，听得针尖与剑身相撞，然而殷霜华急卷绸带，然而叶寒的剑势并未收住，玉崎箫只觉右臂一阵痛楚，却已闻到血的气息；端木玉卿收扇从侧直刺咽喉，娄天宇反手一剑挑开玉箫剑劈下盘，玉护法遂用箫挡去，忽觉耳后生风便知是这一招是回天旋叶七十二剑之中最狠毒的第六十一式“夕晖残叶”，想这一剑怕是躲不过去了，却听得剑身相击之声，回身望去众人皆在霎那惊诧，少年手执惊日剑，单膝跪地，却用剑鞘抵住叶寒。玉崎箫轻轻叫了声“门主”，少年眉眼之间微露笑意，左手紧握刀鞘右手把持剑柄，骤然一道电光划破天际，浮云遮避了清朗月光也遮蔽了人间烟火，普天之下仿佛只有这灿若虹霞的剑器，闪耀着金红色的光辉。

　　少年手中的，便是天下名剑：

　　——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