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84、第四十章 雾里看花（下）

　　“聚锡楼本就是替皇宫监视江湖的一举一动，有禁军撑腰自是不怕被灭门。但你既欲取缔人间，定是将官府也考虑在内。”万俟雪韵面色更沉，“缥缈宫虽尽是女流之辈，实力却不容小觑。更何况……你早已习惯玩弄女人于股掌之间。”
　　白衣男子笑意更盛：“分毫不差。女人都一样，只要抓住她的心，就能毫无顾忌地加以利用。美人难过英雄关，一物降一物，凌霏雁虽极有主见，也不过是个女人。姬珞鑫再怎么不济，也足以控制她从而控制整个缥缈宫了。”
　　姬珞鑫……她记得这个人。“天定伯仲”比武大会上，他作为枫血阁的王牌杀手替缥缈宫出战对独孤聆风得意弟子清风，一套“摄心剑”将略胜清风从而拿下一局。当时她并未怎么注意此人，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的王牌，姬珞鑫着实不算太强。
　　饶是如此，雪韵仍在心中暗叹血魔尊的手段干净利落。只利用区区一个枫血阁——烟非、姬珞鑫、莫家姐妹，就成功控制了大半个江湖。然而他野心太大，终究是不能如愿的。聚锡楼已与风雪山庄结盟，独孤聆风的诈死亦是他未料到的不速之子。
　　念及此处，她不禁有些后怕。若不是当年曾与聆风一同商榷过，她也想不到在这么庞大而复杂的局里，还能布下一个个更精密的局。聆风与血魔尊二人究竟谁更胜一筹，一切都还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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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之死地而后生。小雪，想要一招斩草除根，只有这个法子了。”
　　“嗯，就放心地做你想做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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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蓦地嫣然一笑，道：“你可知道，世上有很多事，是无法掌控的，像人心。雾中之花再美，不如变幻莫测的雾霭更引人入胜。若我真是万俟雪霁，也不会希望你为死守执念而不愿轮回。你确实很强大，但……你比不上聆风。”
　　血魔尊脸色骤变的瞬间，她听见了心底升腾起的那个声音——那个终于开始呼唤她的声音。
　　——他已经到极限了，如果不看着他，一定会出事。
　　——回来吧，雪韵。已经够了。
　　她的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撞击，意识陡然离散，眼前白衣男子充斥危险气息的眸子也逐渐模糊起来。回应着那浪声般越发强烈的呼唤，雪韵缓缓吐出一口气，三魂仿佛失去了重力牵引蓦地轻盈起来，飘飘然向头顶泥丸宫汇聚，并借助施咒人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冲撞那道强大的内劲。
　　“哦？上古‘归宗’咒？”血魔尊饶有兴致地眯起一双凤目，“那条小蛇还是有些本事的，可惜……引魂钟是对他最大的禁锢。若不分出精力固守心神，他很快就会迷失在那个黑暗阴森的地方。跟着雪的那段日子，他夺取的性命可不比他的主人少。”
　　的确，血债深重的灵蟒虽实力强大，却是钟内三人最易被冤魂缠身的那个。目睹玄儿带领郁风冀、罗剑塬二人入钟时她便有些担忧，但以他昆仑圣境守护者千年修为，又怎会惧怕区区几个厉鬼？只是她没料到魔界会插手此事，也从没想过素日尽会插科打诨的灵蟒会遭遇“自保”与“守护”之间的抉择。
　　听着心底玄儿的呼唤声越来越轻，万俟雪韵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然而三魂甫一撞上封锁泥丸宫的内劲便被逼回烟非体内，连挣扎的余地都丝毫没有。
　　——回来吧，雪韵。回来吧。
　　以她与玄儿朝夕相处数百年累积下的了解，她知道那恐怕是最后一次呼唤。倘若自己还是不加回应，对方便会另谋他路。玄儿向来如此，不愿为任何事倾尽所有的力量，凡事皆有所保留才能显得游刃有余。但……要破解“五芒星阵”，除了迫使祭品之一失去“祭品”的资格，难道还有别的法子？
　　可恶！若不是自己残存在三魂的力量太弱，若不是玄儿为引魂钟所困，又怎会让血魔尊有可乘之机？她蹙眉望见白发男子嘴角高深莫测的笑意，蓦然升腾起一种“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可怕感觉——重新获得肉身并懂得如何运用“妖界之王”的力量后便不曾有过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了焕。
　　——那总是替她挡去所有困难，如最坚实的堡垒般的存在。

　　雪越下越大。方才蝴蝶般起舞的雪花此刻犹如一片片飘荡的鹅毛，扑簌簌顺着风摇曳而下。风与雪无论在虚空多么缠绵，最终仍是会分道扬镳——一个重归虚空，一个回归大地。是谁曾在千年前落笔写下“风非风，雪非雪，风雪自天涯”的谶书？所谓“天涯”，也许并不是同一个天涯。
　　万俟雪韵轻喘，脸色微微发白。她已没有足够的力气再聚集三魂之力与血魔尊的内劲抗衡，玄儿的呼唤也终于虚弱得几不可闻。灵蟒虽不可能知道钟外发生了什么，但想必能猜出十之八九。之后呢？为破除“五芒星阵”，他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而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突然间，地面一阵摇晃。轰隆隆的巨响自地底深处逼近，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奔地表。几乎是同时，血魔尊单手抱起万俟雪韵随即身形微动，转瞬便到了十丈开外。雪韵回过神来越过血魔尊的肩往后看，只见他们方才所处之处已多了一道巨大的裂缝，深褐色的泥土向外翻开，洒在白皑皑的积雪之上，分外醒目。
　　“想不到堂堂魔界至尊，在使出一招‘地缺’后也要逃得如此狼狈。是该说‘天地决’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还是说……你根本尚未掌握这四字诀的诀窍呢？”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寒意悠悠响起，细辨之下，竟是来自雪地中那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雪韵一惊，见血魔尊面色微沉，似是对来人十分忌惮。
　　地缝中陡然窜出道人影，身法快如闪电。下一瞬，雪地中便多了名青衣少年，从容淡笑，仿佛早在此地恭候多时。寒风在他身畔舞蹈，白雪在他身畔环绕，骤然出现的少年宛如从天而降的仙人，遗世而独立，于这巍巍昆仑之巅竟无丝毫违和之感。他安静地享受拂过面颊的风，视线扫过不远处的白衣男子，最终落在万俟雪韵身上。
　　血魔尊皱起眉头，漆黑的眸中流露出浓浓的戒备，以及一份难以掩饰的疑惑。然而他只是沉默地望着青衣少年，似是在等他先开口。
　　“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段持续了千年的痴心追随，是不是该做个了结了？”少年轻挑嘴角，“她是万俟雪韵，不是万俟雪霁。”他终于对上血魔尊凶狠的目光，一双金色的眸子闪烁着异于常人的彩色光芒。
　　血魔尊脸色越发难看，低低吼道：“我从未入侵仙界，你又为何处处与我作对？既是‘人间之仙’，又为何屡屡插手妖界与魔界之事？仙界最重秩序，又怎会任由你肆意逾职？”
　　“确实如此。”少年轻声笑道，“可惜仙界除我之外无人肯下凡，我便一同接下守护妖界与魔界的职责了。独孤风逝，借记川之水继承千年的记忆与修行，你可知你早已打破了生命世代轮回的秩序？我不管，不过是看在你痴情一片而动了恻隐之心。然而此生涉及万俟雪韵……我便不得不出手了。”话音甫落，他袖口凌空一拂，虚空蓦然燃起一团碧火，直逼血魔尊而去。
　　血魔尊目光一凛，一手将雪韵抱得更紧。苍白的天空顷刻变色，滚滚乌云自西面八方奔涌而来，刹那间电闪雷鸣。如墨的漆黑仿佛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包括那熊熊碧火。这招“天残”曾轻易化解叶之焕的“花满楼”，他虽不奢望人间之仙像妖界五部之主一样好对付，但双方的实力差距也是远远超乎他的预料。
　　碧火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燃愈烈，眼看便已到了他跟前。血魔尊冷哼一声，腹中真气急速运转，抬掌抵挡。而这一动作让他在无意间稍稍松了松另一只手——那只抱着万俟雪韵的手。
　　只是一瞬间，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入了他的小臂。与此同时，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劈掌夺走了他怀里的人！
　　血魔尊瞳孔陡然收缩，眼白之处隐隐泛起几丝血红。借着碧火森冷的光线，他只瞥见一道黄色人影风一般消失在余光的边缘。
　　叶之焕！又是叶之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