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85、第四十一章 情之羁绊（上）

　　白皑皑的昆仑山巅，一道人影匆匆掠过，在雪上留下浅浅的痕迹。大雪如鹅毛般坠下，很快铺就一层新的积雪，掩盖了那人的行踪。风渐小，雪落地的声音蓦然清晰可闻。六角形的雪花晶莹剔透，片片飘落，逐渐与那片一望无际的白融为一体。
　　——无论有何种牵挂，雪终将重归大地。
　　雪韵越过眼前单薄的肩头向外望，一座庄严朴素的古钟蓦地撞进视野之中——那是她本该在的地方。自那以后玄儿再没呼唤她，想必是有了别的法子。那么……这游离钟外的三魄该何去何从？她一时有些迷茫，不自觉拉住身旁人的衣袖。
　　“青。”叶之焕边催动身法边道，“钟里情况不妙，你要尽快回去。自有人会解决血魔尊，不必担心。引魂钟不能毁，但也不能让鬼界归顺魔界。青，拿不定主意便听玄儿的，他会有办法。”
　　依旧是面面俱到的指示啊。然而叶之焕平静的语气中对圣境守护者毫不掩饰的信任令雪韵不自觉一愣，她一直以为玄儿与焕是水火不容的。仰头看着黄衣少女清冷的侧脸，脑中又回想起血魔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焕究竟知道什么？她又到底做了些什么？想问的太多，竟不知如何开口。
　　思忖间，叶之焕已带着她到了引魂钟不远处。冰冷的掌心抵住她头顶泥丸宫，一股强大的力量以温柔的姿态逐渐渡入，并与血魔尊的力量抗衡。柔和的黄光升腾缭绕，鼻息间尽是焕那久违的熟稔气息。
　　安心的感觉随之越发强烈，怀疑也好忧虑也罢，她都决定暂且放下。她曾答应过焕，就算整个世界都改变了，她也不会改变。更何况……这样的焕，无论隐瞒了什么、做过什么，她都无法责怪。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
　　叶之焕不愧为代王打理妖界多年的火部之主，道行之高深亦是少有人可匹敌。不过一个晃神的工夫，雪韵就感到浑身陡然一轻，三魂如离弦之箭“嗖”地冲出烟非的肉身直上云霄！
　　湛蓝的天空就在她眼前，柔软的云朵将她层层包裹。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实在教人欲罢不能，但她仍克制住心底对自由的渴望，迫使三魂缓缓下落——她还有话要对焕说。
　　放下疑虑，便只有一句最单纯的感谢。她似乎从来都没有好好谢过焕。千百年来，焕的付出被认为是理所当然之事：妖界火部之主为王办事，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但是雪韵心里清楚，焕对自己，远不是部下之于王那么简单。
　　回到引魂钟附近，雪韵远远便看见焕身边还站着一人，是那名青衣少年。
　　人间之仙。
　　——她记得血魔尊是这样称呼他的。
　　“如何？”叶之焕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雪韵不禁一怔。焕的语调从来都是淡漠的，但她知道，焕也如常人一般有七情六欲。只是叶之焕的温柔惟独属于一个人，她对这个人倾尽了所有的情感，便再没有多余的感情给其他人了。
　　但是方才……雪韵忙凑上前去，没有错过焕素来平静的眸中转瞬即逝的波澜。
　　“我不能杀他，也杀不了他。”青衣少年淡淡地笑，“不过他此刻若是还想来夺万俟雪韵，须得有魔魂在侧，否则就算来了，也只有动嘴的余力。”他金色的眸子倒映着黄衣少女清冷的面容，笑中流淌着洋洋暖意。
　　叶之焕瞥他一眼，眉心稍稍一蹙，复道：“我即刻进钟。”语罢却仍立在原处，良久不语，仿佛在等待什么。
　　仙人饶有兴致地在一旁欣赏少女的表情，直到她好看的眉头微微一动，便知她即将失去耐性，这才笑眯眯地拉住她的衣袖轻声道：“嗯，我就在这等你。”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直到璀璨的金眸也溢满闪亮的笑意。
　　这般温暖的笑脸却只换来某人淡淡的一瞥，继而那道黄色的身影便风一般掠过他身边，消失在了他视线之中。
　　而他还在原地傻傻地笑。
　　——几句再简单不过的对白而已。
　　雪韵眨了眨眼，反复回忆方才焕的语气与神情，脑中浮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但……她绝对没有看错！可是、可是……那是焕啊！是除了万俟雪韵之外，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叶之焕啊！
　　“伙伴们还在钟里奋斗，而你却在这里发呆，这样真的好么？”
　　清脆的语声将她的思绪拉回，青衣少年正在她眼前淡笑，超凡而脱俗。果真是仙，人间之仙。
　　“但是……我进不去。”雪韵翘首仰望古钟顶端，眸色黯淡。玄儿已不再呼唤她，若是不借用上古“归宗”咒强大的指引之力，这游离在外的三魂要怎样回到肉身与七魄身边？
　　透过昆仑山巅寒冷的空气望着那不知所措的少女之魂，仙人轻笑：“纵使没有古咒的指引，肉身与魂魄间的羁绊仍在。只要这羁绊够强烈，再渺小的力量也能促使他们走到一起。就好像……深爱着的两人，不需要任何暗示与交流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纵使走着截然不同的路，最终却抵达同一个天涯。”
　　雪韵怔了怔。
　　同一个……天涯？
　　……
　　“就这样闭上眼，我来带着你走。”
　　……
　　“我独孤聆风，将于万俟雪韵同在，永生永世。”
　　……
　　记忆滚滚袭来，她蓦地又开始走神。虚空沁出朵朵绚烂的小花飘摇而落，她只知道仙人绝尘的风姿逐渐变得不清晰，内心深处有一个模糊的声音愈来愈响、愈来愈响。
　　那是她一直渴望听见的声音。
　　——回来吧，雪韵。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玄儿的声音，甚至没有感受到任何召唤的力量。但正是这个声音，在她眼前打开了一条路，一条铺满了光的路。她几乎是本能地沿着这条路向前，着了魔似的向前、向前，直到浑身沐浴在光明之中，直到双眼再也看不清任何景象。
　　是的，她响应了那个声音。
　　她、要、回、去。

　　柔和的蓝光覆被了空中飘渺的灵魂，仙人含笑望着，金色的双眸透着掩不住的赞许。仅靠三魂的力量主动施展的“归宗”咒啊，万俟雪韵果真不是常人。
　　“昆仑十三古咒”中，惟“归宗”最为古老，被尊为“十三古咒”之首。土部之首茉曾为了强行恢复雪韵的记忆而施展了这个古咒，却落的个险些真气耗尽褪为原形的下场。纵使有玄儿那样高的道行，在引魂钟内为守住自身魂魄，也只能施展一次而已。
　　现下万俟雪韵仅凭三魂之力便成功发动“归宗”咒……是该说她道行的确高深呢，还是说她的肉身与魂魄的羁绊着实强烈？
　　仙人微微眯起眼。他想起了铜镜中常见到的那名白衣少年，那仿佛是从地狱中爬出却纯白得令他这个仙都有点嫉妒的少年。他在她身边能完美地收敛起骨子里的狠戾，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持剑少年。
　　“或许都不是呢……”他低声呢喃。
　　的确有人在钟内呼唤她，而她只是单纯地做了回应。
　　风非风，雪非雪，风雪自天涯。风雪间的羁绊，除却命运一说，便是“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