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82、第三十九章 痴情之人（下）

　　朦胧间，仿佛又回到那个噩梦。熟悉却狰狞的面孔，清晰而嘶哑的声音，陌生但温柔的目光。魔鬼在她耳边低声私语，无形的音节一次又一次敲击她跳动的心脏。
　　——你信不信，转世轮回？前世所负之人，转世后向你寻仇；前世所爱之人，转世后仍对你念念不忘……试想，你当下的存活只是为前世还债，此刻陪伴在侧的同伴不过是前世的延续……活人不过是死人的傀儡，这个世界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不，我就是我，与前世无关！此生的同伴与爱人，都是经由我自己努力而得到的，与前世毫无关系！
　　——呵呵，比起上次见面，你的回答似乎坚定了很多。那么，命运呢？雪剑剑主万俟雪韵，你信不信命？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写下“风雪命运”之说的，正是初代风剑剑主独孤风逝与初代雪剑剑主万俟雪霁！继承了他们的血脉，就必须承受命运的捉弄与折磨，为那些纠缠不清的已逝之人，还清所有的债！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倘若十三年前不执意下山，我就无需承担起雪剑剑主的责任。依焕所言，上一代妖界之王也并未涉入江湖。不同于风剑的世袭，妖界之王的力量随机出现在圣境孕育的花朵中，随即圣境守护者与五部之主一同将王抚养长大。雪剑素来认妖界之王为主，因此，在雪剑剑主身上根本不存在血脉相承！
　　——哦呀，不愿相信啊……那么万俟雪韵，可曾听过“风非风，雪非雪，风雪自天涯；聚非聚，离非离，尘世生缺圆”？
　　……这是古书上的话。
　　——你果然是知道“风雪命运”的，哈哈哈哈。就算你不肯承认，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三年前你魂魄离身，在世人眼中看来失去记忆；三年后你归来之际，独孤聆风却被炸死在汾州灵溪庄……风剑剑主与雪剑剑主的命运，毫无交集呢！哈哈哈哈！
　　这不是命，是计。我魂魄离身是中了你的计，汾州的炸毁，则是聆风的计。莫将时机的巧合归咎于命运！我不信命，聆风也不信命。
　　——呵呵，逆天的代价，你付得起么？
　　我愿一试。
　　——愿意一试？哈哈哈哈……去问问叶之焕，逆天之举带给她的究竟是什么！是奇迹，还是……灾难？哈哈哈哈，果然有趣，万俟雪韵果然有趣！
　　意识逐渐清明，她仿佛又看见那个幻境：真实却梦幻的空灵，遥远而可及的清丽，温暖却淡淡的阳光。
　　将她自噩梦中唤醒的幻境。
　　前额有温热的触感，小心翼翼地蔓延至脸颊。自从花妖真身败露那夜与聆风在山洞中的长吻，她便不曾感受过这样的温暖。忆起那个绵长而缠绵的吻，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聆风的口是心非她是懂的，那句教人无比绝望的“这是最后一次”，实际上，是令人安心的新生希望。
　　——这是最后一次伤害你，最后一次将你推出局外。自此之后我所做的一切，都不会给你带来任何伤痛。对不起小雪，这已是最好的法子。
　　我懂的啊聆风，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为此，你的所承担的痛楚并不比我小。

　　“雪。”
　　有人低低唤她。
　　睁眼，苍白的阳光有些刺目。她伸手去挡，蓦然觉察到一种隐隐的违和之感。蹙眉，眼前的手是真实存在的。纤细修长的手指是真实，纵横交错的掌纹是真实，然而，真实得极其陌生。翻掌的动作，在大脑下达指令后许久，才做出反应。
　　——这并非我的肉身。
　　“烟非的身形、相貌与你最为相似，但她终究不是你，用她的肉身实在是委屈你了。”有人在她耳畔道，“放心，引魂钟很快就会被摧毁，到时候那条小蛇就会带着你的肉身找到这里，你也就不必被困在那个极阴之地了。”
　　烟非的肉身……万俟雪韵重重吸气，寒冷的空气夹着雪花的碎片进入胸腔，冻得她浑身一颤。但真真切切活着的感觉却随着这种极度不适涌上心头，那是令她内心雀跃不已的喜悦之情！还活着，果真还活着！她适应了光线仰脸去看身旁的男子，哑着陌生的嗓音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血魔尊？”
　　艾岚的爹爹、烟非所爱之人，又拥有一掌击碎魂魄的强大力量，不必多说，这名白衣白发的神秘男子，就是魔界之王、血魔教教主——血魔尊！
　　血魔尊闻言轻轻摇头，轻柔地抚着她的发，含笑道：“不要喊我那个称号，我不喜欢。你的话，唤我‘痴’。”
　　“‘痴’？”雪韵一愣。
　　“痴心的‘痴’，痴情的‘痴’。”男子笑意更盛，“雪，历经数千年转世轮回，终于让我找到了你。这一次，你别想再逃。”
　　他嘴角温和的笑中散发着一种莫名的霸道，直教人无法拒绝。雪韵蹙眉撇头不去看他，努力平复因他短短一番话而狂乱的心跳。
　　——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
　　血魔尊抬眼望向远方，神情似是在追忆：“究竟是几千年，过了几次奈何桥，喝了几次忘川水……这些，我早已记不得了。传说天涯海角有一条河，名叫‘记川’，喝了记川水，就能记起前世之事，继承前世修行。但天涯海角究竟在哪里？我花了整整一世去寻找。”
　　飘落的雪花在虚空起舞，点缀他空灵而悠远的语调。
　　“初世临终之前，我终于找到了它。抱着侥幸之心，我拼尽最后的力量，将一口记川水含进嘴里。那不愧是传说中与忘川并称的神水，竟借由我的灵魂，一同到达了奈何桥。我喝下了忘川水，又吞入了记川水。转世轮回又如何？我从六道的尽头一次次回来，一次次记起我毕生想要完成的梦想。我想要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血魔尊低头轻抚雪韵的发，坚定的目光在触碰到她清澈眼眸的刹那化为浓烈的温柔。
　　“可当我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却总是找不到你啊，雪。我一次又一次上昆仑，始终找不到昆仑洞的所在。世代迥异的身份与体质也不允许我日日夜夜为寻你而活，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漫无止境的等。我已等了千年，再多等千年又如何？”
　　雪一直下。他眉梢眼角的笑意藏着淡淡的沧桑。
　　“我每世每代寻找与你相貌相似的女人，只为排解相思之苦。上一世的女人性子极烈，许是从我梦呓中听到了什么，竟怒极离我而去。没过几年，叶之焕找到了我。呵，叶之焕不愧是叶之焕，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身份，并且耗尽灵力与真气，将我的图谋无情扼杀。”
　　“但正是叶之焕的这一举动让我确信，你是真的回到了世间。所以这一世，我要用尽这数千年累积的修为做给你看，一统人、妖、魔、鬼四界根本就不是无法实现的事。我要你亲眼看着，我会替你完成你的心愿！”血魔尊漆黑的眸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彩——磐石般无法动摇的强大信念，时光也无法消磨的坚硬金石。
　　一个意志无比坚定的男人无疑可以做到他想做的一切，纵使穿越千年时光，也要将最美丽的信物送到心爱的女子眼前。此刻的他，不是血魔教教主，不是魔界之王。他只是一个单纯陷入爱情的男人，为爱而生，为爱痴狂。
　　“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我都会告诉你。”男子眸中异色微敛，继而灌入教人无法抵挡的潺潺温柔：“你是万俟雪霁的转世，而我是独孤风逝的转世。你我二人既然相遇，注定要在此生再续前世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