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81、第三十九章 痴情之人（上）

　　几日前，万俟雪韵经昆仑派宝物“照妖镜”一照，在江湖中人面前显露花妖真身，又在日月星三魂强施的“瞬移之术”下到了一个不知名之处。真身显露、灵力流失，昔日妖界之王陷入极度虚弱之态，所幸为郁风冀——也就是独孤聆风及时发现。
　　历经大劫，反而使她灵力突破“靛”，到达最高境界的“紫”。如此一来，万俟雪韵修为高过昆仑创派祖师，本可守住魂魄不入引魂钟。但她入钟又是因与月魂订下“唤魂之约”，血契一旦结下便无法反悔。这一来一回，便促成她七魄入钟、三魂游离钟外的尴尬境况。
　　想着自己本欲入钟达成与鬼界结盟条件，如今不但魂魄离散，三魂还漂泊在外，实在是……万俟雪韵恍恍惚惚地绕着引魂钟游荡了几日，又亲眼目睹玄儿、剑塬与聆风三人入钟。无奈肉身被封印、自身力量因失去七魄而大为削弱，她也只能巴巴地看着。
　　待到“昆仑四侠”将内伤未愈的奚悠雪送下山，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花妖真身已在整个江湖面前展露，一慎掌门又放出话说万俟雪韵已被关入引魂钟，替武林除了一大害。独孤聆风是已经死了的人，奚悠雪又是风雪山庄叛徒……如此说来，风雪山庄实则并未派人前往昆仑。这倒是奇怪，就算不入钟援救，打探消息是否属实还是有必要的。且不说烛风小老头早知自己体质异于常人，无痕那家伙即使担心落人口舌，也该有所动作。莫非是庄内，又出了事？
　　当然最不对劲的还不是江湖之事，而是……焕竟没有出现！
　　以玄儿出现在引魂钟附近的时间算来，他并没有回过昆仑洞。但焕没有理由不知道此事。知情却不来的理由只可能有两个：第一，把这事完全交托玄儿，但以焕的性格可能性并不大；那第二……雪韵不禁有些担忧，焕必定是出事了！
　　三魂既在钟外，玄儿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发动上古“归宗”咒唤回自己……倒不如趁此机会回昆仑洞看看，省得一颗心总是放不下。
　　念及此处，她忙催动身法向西方飞去。
　　恰逢空中雪花飘扬，魂魄轻盈随风而舞，她感觉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抵达九天之上。正飘飘然，却见白茫茫的雪地上突兀地立着两道人影，一男一女。雪韵心中起疑，下意识要找地方躲，骤然意识到自己此刻乃是魂魄，便大大方方地乘风靠近。
　　那女子颇为眼熟，一袭素衣勾勒出她袅娜的身形，映着她有些泛白的脸色。雪韵忍不住柳眉一蹙，此人正是曾偷袭得手、将她打成重伤的枫血阁阁主烟非！烟非虽为人，但手下可是养着一大批血魔教徒，她上昆仑来做什么？而那男子白衣白发，正背对着雪韵，一时分辨不出是谁。
　　“……你怎么能这么对岚儿，他是你亲儿子！”烟非拉着男子的衣袖，神情激动：“你真的是如此冷酷无情的人么？居然让岚儿只身入了引魂钟……那是容不得活物进出的地方啊！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的感情都到哪里去了！”
　　雪韵闻言一愣。阿岚也在钟内？但他可是魔魂寄主……念及此处，她脸色微变。魔魂入钟有何目的？无非拉拢钟内魂魄。那引魂钟里关着的可都是执念深重的怨灵厉鬼，若是个个都成了血魔教徒，岂不大大增强了血魔教实力？
　　“我早已摒弃了人类的感情。”男子温和的语调带笑，“我本以为你能让我记起那是什么……可惜啊，白白地长了副相似的面容，到头来不过也是庸脂俗粉罢了。”他抬手，指尖轻轻托起烟非的下巴，凑近她低声道：“既是如此，你已没有存在价值。”
　　话音甫落，他变指为爪，捏住烟非纤细的脖颈便往上提。雪韵一惊，身形微动飘到男子正面，抬掌便要阻拦。掌风未出，她却先怔住。一是再次意识到身为孤魂的自己无力干涉人间之事，二是……她终于看清了男子的脸！
　　那张脸斯文俊秀，棱角分明，嘴角微微扬起，漆黑深邃的眸中透着浅浅笑意——笑得莫名骇人。一个人在赏花赏月赏风景时眸中透出这样笑并不奇怪，但一个人在杀人时露出这般笑容，却令人不由得心中一颤——他是在欣赏对方渐渐死去的姿态，享受整个夺人性命的过程！
　　这种骇人之感使雪韵心底升腾起一种久违的熟稔之感，她蓦然想起了十年前初见独孤聆风时，那立于黑暗中的白衣少年带给他的深深触动。小时的聆风，眸中并无丝毫笑意，但他无比狠戾的气场让雪韵知道，这男孩是在不断地挥剑杀人中逐渐长大，并且，他已陶醉在那种异样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眼前的男子与小时的聆风，竟惊人地相似！不仅如此，此人的面容……她似乎也曾在哪里见过。
　　“哦？”男子陡然松手，目光越过烟非略微发青的面孔，唇畔笑意更盛：“看来你暂时还有点用……”呢喃般的耳语教枫血阁阁主一时忘了站起，唯有颓然坐在冰冷的积雪上，一双杏眸怔怔地仰望着眼前的白衣男子。仿佛是忘记他方才是怎样对自己，烟非闪烁的眸中无怨无恨，反而脉脉含情。
　　——就是这个她该怨该恨的男人，让她的世界鲜活起来，让她的生命有了意义。
　　注意到烟非眼中的痴情，雪韵禁不住暗自叹息。世间情之一物，无形无嗅无色，自古以来却蒙蔽了无数人的眼，令人痴令人醉令人疯狂，偏偏沉溺的人甘之如饴。
　　男子缓缓抬手，正对烟非天灵盖。看着她的魂魄如丝般一点一点被抽出泥丸宫，雪韵终是记起了眼前的男子！不错，她早在三年之前就见过他——迫使自己魂魄离体、飘落人间整整三年的罪魁祸首之一！
　　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那日飘浮于肉身旁时无助而绝望的情绪，此刻想来仍真实而强烈。当时的万俟雪韵唯有眼睁睁地看着有形的自己从指尖开始逐渐化为齑粉，灵魂无声哭泣，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她确是妖界之王，也确实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但三年前的自己又是那样弱小，焕未曾教过她的东西，她便丝毫不会。三年前的她所熟知的一切，皆来自风雪山庄。纵使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妖，她也只拥有作为一个人的觉悟。
　　——于是她深深地体验到人的无力。
　　现在想来，那日之事十分蹊跷。妖之魂魄离身，有形的躯体灰飞烟灭，这是常理。但幻灭过程中，先是有碧芒强行向她肉身送入一道孤魂，迫使她肉身不灭魂魄却也无法回归。紧接着，她遇到了艾岚与……那名男子。
　　……
　　“爹爹……这姑娘，好美。”
　　“将她托付于你照顾。
　　“什、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替爹分忧么？她若是有任何闪失，拿你是问。”
　　“是！岚儿一定不辜负爹爹的期望！”
　　……
　　“三年，以你的能力，足够找回三魂七魄了。”
　　……
　　“时机一到，我会告诉你一切。雪，这三年，要委屈你了。”
　　……
　　就是这个男人，先是施法护住了自己粉末化的肉身，又一掌将她飘于虚空的三魂拍碎。这个出乎意料地知道她身份、并准确告知魂魄离体时间为三年的神秘男子，正是此刻站在她眼前的人！
　　雪韵定睛仔细打量，男子斯文俊秀的相貌、毫无瑕疵的精致五官……竟愈看愈挪不开视线。晶莹的雪花摇曳盘旋，落在他雪白的发梢，冰冷的阳光下发着闪耀的光。白衣、白发、苍白的皮肤，唯有那双眸子漆黑深邃。
　　——我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见过他？
　　那种自心底不断涌起的熟稔感是怎么回事？这个男人……这个男人究竟是谁？万俟雪韵盯住对方的眼，细细地在记忆中搜寻。但除了三年前那段短暂的相遇，她实在是不记得漫长的生命中，何曾出现过这样一名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子。
　　“那么，我到底是谁呢？”男子单手接住无力颓倒的烟非肉身，笑道：“你的疑惑，我将亲自解答……万俟雪韵。”
　　随着最后四个字的说出，他缓缓抬头，竟准确对上身为魂魄的雪韵的视线！
　　万俟雪韵一惊，下意识要逃，凭空却陡然激起一阵强风。她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旋涡卷入其中，头晕目眩，不一会儿便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