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6、第三章 苏州河岸（上）

　　※苏州城，小茅屋※
　　冷如霰衣襟上的雪珠渐渐如水滴般下落，慢慢融汇，形成一道道湛蓝的小溪，静静流淌在她无风自动的白袍之上，玲珑的胴体随溪流的蜿蜒若隐若现。她依旧是笑，笑得令人汗毛竖起，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因她的笑而冷了几分。
　　独孤聆风则是轻笑，手腕轻旋，剑诀默念，送出风剑剑法第一式——秋风漩笛。宝剑在他腰间不止地颤抖，似是兴奋。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呼呼地响着，却一点也不猛烈。最莫名的是，这风席卷的方向，并非冷如霰，而是白雪！
　　白雪猛然一惊，双手立即松开独孤聆风的衣角，转而挡在紧闭的双眼之前。然而袭来的风舒服而柔和，并没想象中可怖，反倒如同歌者咏唱着温婉的歌谣，对自己不住地耳语。偷偷睁眼，却见独孤聆风已不在自己面前，而是立于冷如霰前十步之遥，背影颀长挺拔。越过他能瞧见冷如霰的神色，似乎是带着些许慌乱。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白雪疑惑。独孤聆风的敌人是冷如霰，但风确确实实是吹向自己的。她看了看周围，发觉自己也并非站在原处，似是借着风力后退了一些。身侧，是一个古朴木柜。她记起独孤聆风出招前特地拉着自己走到此处，终于稍稍明白他的想法。
　　——他早在打斗开始前，替自己找到了绝佳的躲避之所。
　　念及此处，她双眼牢牢地盯住对峙中的两人，一步一步地后退。屋内冷了许多，冷如霰漆黑发丝间已浮现出晶莹的霜花。两人都没有动作，但气氛却紧张到了极致。战战兢兢过后，她终是退到了木柜后，登时松了一口气，忙四处找寻既能保全自身又能窥得屋内情形的藏身之处。
　　就在此时，一双布满了皱纹的大手，自柜后黑暗之中，缓缓伸向了她！那双手是如此粗糙，手的主人必定是干了很长时间的粗活。手上并无老茧，却显得异常苍老。就是这样的一双手，瞬间捂住了白雪的口鼻！
　　惊呼声被埋没在掌心，白雪猛然一惊，瞳孔急剧收缩！她的脸刹那间变得煞白毫无血色，宛如刚从坟茔回归人间的归魂。她感觉到身体内的心脏正“怦怦”地狂跳，仿佛就要跳出胸腔！只是一瞬，脑海中闪过了“吾命休矣”的想法，随即涌上的是对尘世间的深深眷恋——眼前浮现出的脸孔，竟是独孤聆风与一张自己从未见过却倍感熟悉的脸！
　　那、那是……
　　一个清晰却朦胧的声音，自她内心最深处升腾而起，低低地呼唤着、呼唤着，仿佛一生都不要停止，只是不断地呼唤着、呼唤着……呼唤着她丢失了的一切，呼唤着她遗忘了的一切，呼唤着她曾经历过的一切……蓦然，那声音越发清晰，最终凝成一个字，重重地敲打在她狂乱跳动的心脏之上：
　　“青！”
　　青啊……
　　……
　　“就算整个世界都改变，你也不要变，好么？”
　　……

　　嗯，我答应你。

　　“万俟姑娘？万俟姑娘！”耳畔传来低低的耳语，说话之人甚至不敢用声带发声：“姑娘别怕，在下风雪山庄烛风，见过万俟姑娘了。嘿，要不是那姓冷的欺人太甚，我才不会那么窝囊地躲在这里呢。诶，万俟姑娘，我们就呆在这里慢慢等吧，别出声，少主不会有事的。”语气中是满满的信心。
　　烛风……白雪记得独孤聆风曾提起过此人，说他是江湖第一名医，并且专门针对缥缈宫的毒药制作解药。知道这鬼鬼祟祟之人是友非敌，她放下心来，点点头，挪开烛风的手。又忆起方才脑中响起的那个声音，内心疑虑更重。那是万俟雪韵的记忆么？怎会……
　　思忖间，她瞥见烛风正朝着木柜背部一个小孔看得认真，忙凑过去一起窥视。只见冷如霰白袍上的溪流已尽数凝结成冰，散发着袅袅白烟。她晶莹肌肤之上亦是结了一层霜，发间霜雪越积越厚，远看像倒像是玉制的饰品。
　　而独孤聆风风剑已然出鞘，凌空一划，带出一阵凛冽寒风。见到这个起手式，烛风也是一惊，低声道：“能逼得少主使出这招‘风吹夜柏’，那姓冷的也算有点本事。不过嘛，依我看，也顶多是逼到这份上了。”说着不屑地一笑，又看向那小孔，脸色登时一变。
　　寒风乍起，贴着茅屋壁匆匆掠过，一路风卷残云，将木桌、木椅、木柜尽数拆散，各式药材满天乱飞。风中藏着剑光，夹杂着珍贵的药朝着面无表情的冷如霰呼啸而去！
　　冷如霰并不惊慌，双手指尖微动，她身上的积霜瞬间化开又凝结成冰。这样一来，她浑身上下都覆着一层薄薄的冰层，整个人犹如一尊精致的冰雕！狂风打在她身上，传来“叮叮”的悦耳之音，却无法打碎那层薄冰，唯有重新卷向独孤聆风。
　　风剑剑主眉头一锁，轻喝一声，风剑登时脱手，如一条银龙咆哮着盘旋于屋内！银光溢满整间茅屋，夺目如漆黑幕布上闪耀的星群！风随剑动，银龙乘着风化身为箭，携着刺目光芒向那尊唯美的冰雕急急俯冲！
　　冷如霰一惊。风剑之利，她虽未曾体验，却有所耳闻。据说江湖无数称霸一时的宝剑，都毁在这柄风剑刃下！她的“冰盾”可以称得上是世间最牢固的防御，若是遇上风剑……她不敢想下去，唯有静心调动体内所有真气，凝聚于盾上，只为抵挡对方这一招！
　　木柜后的白雪看得胆战心惊，心跳越发急促，渐渐地胸口仿佛针扎一般刺痛，教她不禁捂住胸口，紧咬住嘴唇，冷汗直流，生怕打扰了这关键的一招。
　　似乎只有一瞬，风剑剑尖已刺入冷如霰肩头！
　　“叮”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咔咔”的碎裂之声——“冰盾”寸寸破碎，掉落在冷如霰身前，尚未落地便化为一缕缕轻烟，飘渺直上。而那把银剑则是蹭过她的肩，留下一道浅浅的伤，便钉入墙中。不等冷如霰有所反应，风剑轻颤，缓缓回到独孤聆风手中。
　　鲜血染红了冷如霰的白袍，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狼狈，眸中的光却未熄灭。疼痛袭来，她咬牙伸手，于胸前微微合拢，口中念诀。刹那间，飘渺轻烟重新汇聚于虚空，水珠凝成一支支细长的冰锥，万箭齐发般朝独孤聆风飞去！
　　独孤聆风举剑欲挡，脸色却陡然一变！
　　屋内唯一未被风吹倒的古朴木柜之后，蓦然跌跌撞撞倒出名面色惨白的白衣少女！她紧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摇摇晃晃走到墙角，跌坐在地，眉宇间满是痛苦。她此番现身，瞬间便成了那些冰锥的活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