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55、第二十六章 料峭春寒（下）

　　夜幕降临，漆黑的夜空犹如一块巨大的幕布，沉甸甸地压抑着世间万物。清风徘徊在院中，时不时停下步子四处张望，焦急得几乎要窒息。已经那么晚了，亦雪怎么还不回来？即使他的猜测属实，亦雪也不该有危险啊。难道郁风冀他……
　　成千上万的念头不断涌出，将他本就混乱的大脑越搅越乱。
　　亦雪的武功那么高，一定不会出事的。他这般安慰自己，可转念一想，却又担心得要命。万一她碰上神秘的高人怎么办？万一郁风冀并非如自己所猜，是敌非友，那又如何？亦雪会与他动手吗？他们动起手，亦雪有几分胜算？至今也无人知晓郁风冀的功夫到底怎样啊。
　　千千万万的思绪如同千千万万条小虫，在脑海中不断地蠕动，几乎要将他的理性完全吞噬。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慌张到这种地步。不错，与烛风、风无痕等人相比，他确实显得很不起眼。他唯一耀眼之处，在于他的剑法是少主亲授，而且他学的，是风剑剑法的基本招式。
　　他不知道少主为何如此看重他，他只知道，自己就是死，也绝不能让少主失望。如果说给他机会的是少主，那么给他希望的，就是亦雪。
　　——一个人若是没了希望，便不会有生存、斗争下去的动力。
　　所以他竭力与亦雪形影不离，希冀着有一天，她能真正看到自己的存在，而不是仅仅当做同伴。
　　这不是奢望，他已近乎成功。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明朗。晨雾还未消散时，他又见到了郁风冀。薄薄的水汽下，他一成不变的笑容似乎有些勉强。
　　清风凝视着他，双唇翕动了几下，却未吐出只言片语。
　　“你……在等亦雪？”郁风冀不如昨日那般嚣张不羁，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
　　“嗯。”
　　“她……彻夜未归？”
　　“嗯。”
　　郁风冀轻叹了口气：“你等了她一夜？”
　　清风仍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来。”

　　雾霭渐稀，清风跟着郁风冀，缓缓走在院中弯曲的小径上。桃花独特的芬芳越发香甜，清风才知道，自己正往桃花林的方向去。他不禁望着郁风冀修长挺拔的背影，低低问：“郁庄主对这里如此熟悉，是曾随前庄主来过吗？”
　　晨风轻拂，他的话丝丝缕缕消弭在空气中，毫无回应。
　　明明是初春，他却感到一阵凄神寒骨的萧索之意刹那间侵占了身体的每一处，仿佛瞬间回到了寒冬腊月的冰天雪地中。
　　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这是一种预感么？

　　是，是一种预感。
　　等待他的是亦雪冰冷的身躯。她看上去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好像只是睡着了，沉醉于沉沉的梦乡。一袭轻盈的粉衣，一柄钟爱的无心剑，她头上还戴着他送的发簪，腰间挂着亲手做的荷包和少主赠予的玉佩，脚上穿着小巧、绣着鸳鸯的鞋。
　　——亦雪分明还活着啊，谁说她死了？
　　清风脸色煞白，用颤抖的声音轻轻问：“烛风，亦雪她……”
　　这名江湖中人人称道的神医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已经走了，就在郁庄主去找你的时候。”
　　那就是刚走不久。清风木讷地颔首，应了一声：“哦。”
　　就只有一声淡淡的、不痛不痒的“哦”。
　　“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风无痕定定地望着他。
　　清风始终盯着亦雪的尸身，僵硬地问：“怎么死的？”
　　烛风叹息，自袖中取出一枚极细小的三叶草形银色亮片，道：“她全身上下，中了二十一处这样的暗器，无一不在重要穴位上。此人认位之准、出手之狠，实在闻所未闻。我敢说，他一定是江湖一等一的暗器高手，轻功必然不会在少主之下。”
　　“如此说来，我风雪山庄，又添一劲敌？”风无痕紧锁眉头。
　　“不错。”烛风看一眼榻上躯体，又道：“但我认为……”
　　沉着冷静的话语硬生生被截断，郁风冀蓦然失态，仿佛疯了般一把将清风拎起，嘶声吼道：“你就这么站着不动吗？清风，是我看错你了，你算什么男人？亦雪死了，她被人杀了！死了！你再也看不到她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了！”
　　清风仍木讷得宛如失去灵魂的偶人。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生命里唯一的光亮被剥夺，你再也看不见希望，再也没有存活下去的理由了！”郁风冀激动得满脸通红，“是我看错了你，还是她，亦雪，在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要？”
　　震耳欲聋的怒吼似乎要撕裂初春美好的一切。烛风摇头太息，风无痕微微闭目，像是不忍再看下去。
　　“不……不是的……”清风自喉咙里挤出这几个零散的字，“亦雪……我是喜欢她的……我是喜欢他的……”他的目光仍是涣散，神情却有了变化。
　　郁风冀目光凛然：“那你为什么不替她报仇？为什么要让她走得不明不白？还是说，你宁愿陪她去死！”
　　烛风霍然拉开郁风冀，斥道：“你别再说了！”
　　“不。”清风蹲下身子，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极其痛苦：“我是要替她报仇……可是，我不知道她究竟死在谁手里，我不知道啊！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风无痕蓦然道，“江湖中只有一人使用这样的暗器——缥缈宫九堂主之一，靛。”

　　清风冲出屋外已有三个时辰。没有人相信他会活着回来，但他们都在等。
　　亦雪依然躺在塌上，一动不动，仿佛呼吸尚存。烛风坐在床沿，再度叹息，道：“你们过来看。”风无痕与郁风冀走近，见小老头正指着亦雪脖颈某处。两人细细察看半晌，脸色陡然一变！
　　——光滑细腻的肌肤上，竟有一道极小的口子！
　　“这……这像是剑伤！”风无痕愕然道，“好快的剑！江湖中谁有那么快的剑？”
　　郁风冀神色凝重：“如此快准的一剑，想必是滴血未出。”
　　烛风颔首道：“不错。莫说这一剑，就是那二十一处暗器伤处，也是几乎全无血迹。”他看一眼风无痕，转而道：“清风这一去，果真凶多吉少。不过这也是你计策之中，只有牺牲他了。顺便也了了他的愿，让他快些见到亦雪啊。”
　　“什……什么？”郁风冀顿时茫然，“什么计策？难道这竟是你计划好的？”
　　风无痕冷冷哼道：“只有让江湖人都知道是缥缈宫先挑起纷争，我们便是站在正义的一方，绝不会理亏。何况靛既用了暗器，却又未在事后收回，岂不正是刻意让我们知道此事出自缥缈宫之手？即使清风不去，我也会去告诉她们，告诉江湖中所有人，从今往后，我风雪山庄与缥缈宫，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