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54、第二十六章 料峭春寒（上）

　　※风雪山庄※
　　初春的阳光有了三分暖意，风中带来几缕芬芳，夹杂着零零散散的桃花瓣，一刻不停地轻拂清风的面颊。这本该是令人愉快的时光，然而他却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地来回踱步，仿佛停下来就会崩溃一般。
　　“清风。”忽而有人唤道，“消停消停吧，我头都晕了。”
　　他一抬头便看见了郁风冀那张百年不变的笑脸。这位新任夜语庄庄主长相倒也俊美，乍一看与其他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辈没什么两样，锋芒毕露、不明事故。但相处久了，便会发觉他一成不变的笑颜下，总有种说不清的神秘莫测，教人不免起疑。
　　清风不禁白了他一眼，冷哼道：“你身为分庄庄主，为什么不进去议事，反倒来这里管我？”自从奚悠雪被逐，他就越发敌视这个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怎么能进去议事？”郁风冀笑道，“灵溪庄庄主倍受少主生前信赖，现在还不是被逐了？那么多天，连个影子都见不到，看来是真的打算不问江湖事了。再看看我，刚接任没多久，庄子被人烧了，四大护卫也有两个重伤。你说，我就这样进去议事，保不准哪天也被当成内鬼给……”他一掌抹过自己的脖子，舌头一吐，笑意更盛。
　　这样的笑容使清风更加恼怒。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剑深深插入土中，背对着郁风冀坐下，似再也不愿看他一眼。
　　然而郁风冀并不介意，反而走到他身边，语调调侃：“我猜，你是在想……亦雪？”
　　清风猛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
　　“喂喂喂，别这样看我嘛。”郁风冀连忙往后缩了两步，“难道你在想风无痕？这可不行，人家一心喜欢的是那个缥缈宫的女人。还是说你对烛风老头有意思？那更不行了！别说你们年龄相差太大，两个大男人……”
　　“郁、风、冀！”清风咬牙切齿道，“立刻消失，不然我一定让你好看！”
　　“好好好……”见对方动怒，郁风冀赶紧赔笑：“不用那么紧张嘛，我又不会告诉她。更何况……一个男人喜欢上一个女人，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劝你快些告诉她，不然等名花有主，你可就没戏唱咯。”
　　银光乍现，清风宝剑铮然出鞘，直刺对方胸口！
　　郁风冀心下一凛，身形暴退，似是堪堪躲过这一剑。他微喘着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喃喃道：“真是开不起玩笑啊……要是真的伤到人怎么办？”
　　而清风却仍怔怔地立在原地，手中的剑泛着冷峻的银光。他抬起头，认真地望着郁风冀，眉心蹙起，眸中尽是疑惑、不解与惊诧。
　　这一剑……这一剑明明就……
　　蓦然，他仿佛下定决心，脱口道：“你该不会……”
　　“郁庄主，清风。”一道粉色倩影遥遥飘来，宛如后院盛开的桃花，美丽脱尘。亦雪一见清风的表情便觉不对，忙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剑，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郁庄主，清风他……”
　　“没什么。”郁风冀笑着解围，“切磋切磋罢了。”他淡定地整了整衣襟，道：“你们想必有重要的事要说，我先走了。”言罢，便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亦雪这才将剑还给清风，叹息道：“你还是那么鲁莽。不该因悠雪的事迁怒到他的，反而，我们该感激才是。”
　　清风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半晌才道：“亦雪，有件事……”他对上少女漆黑的眸。
　　“我怀疑郁风冀，他是……”清风压低声音，在亦雪耳畔轻轻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亦雪脸色陡然大变，霍然抓住他的手，目光如炬。他咬着牙，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不会知道，就是因为这一个看似天马行空的猜测，竟迫使那暗中布局之人，不得不落下这一子——这一枚将他打入万丈深渊、永无翻身之地的棋子。

　　屋内阴暗得如同傍晚，凡是光能洒入的地方，都被蒙上了厚厚的帘子——就连床前薄如蝉翼的轻纱，也静静地落着。这本就是后院一隅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就连打扫的下人都不会来，何况少主过世，江湖形势紧张，有谁会在意这样一间屋子？
　　郁风冀却轻轻推门，走了进去。他径直走向床边，一手撩起薄纱，轻道：“别叫。”随即解了床上人几处穴道，又到了窗畔，将帘子打开一条缝，让温暖的阳光寂寂洒入。刹那间，屋子里阴冷的空气有了几丝温度，不再湿冷如地狱。
　　纵使人生再不如意，能天天见到这般明媚的阳光，便不枉来人世走一遭了。
　　陡然，郁风冀全身一僵。两只白皙的小手已悄悄地从身后将他环住，隔着单薄的衣衫，他甚至能感觉到后背火热气息的吞吐。他眉头一锁，用力拿开那两只手，倏然转身，不禁一怔。
　　楚楚可怜的少女只着了件近乎透明内衫，在料峭的空气中瑟瑟发抖。她仰头望向少年，蓦然投入他的怀中。郁风冀愣在当场，只感觉少女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渴望从他身上汲取温暖与热量。他的手开始颤抖，不自觉地握紧。
　　半晌，少女不再发抖，渐渐松开双臂，再度仰头望着他。她水灵灵的眼里藏匿着异样的情感，美丽得仿佛是两颗宝石。郁风冀注视着她的双目，双拳握得更紧，青筋暴露，缄默不语。少女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温柔地抱住了他。
　　她的唇温热，他的唇冰凉。她开始缓缓地吸吮，灵巧的手指已触及他的衣带。
　　——这一刻，似乎有一种微妙的情感在两人悸动的灵魂间如丝般弥散。他仿佛就要回抱住她，回应她稚嫩的吻，不顾一切地拥有她。而她，一定不会拒绝。
　　然而他却重重推开了她。
　　少女惊呼一声，跌倒在床。她抬眸，眸中有幽怨、不解，和月华般清澈的泪水。
　　郁风冀拿起床沿的外衣扔在她身上，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怒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告诉你，我已经有心爱的女人了，你不要想来诱惑我。”他素来只带笑意的眸中竟闪着凶恶的光芒，令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总笑得云淡风轻的夜语庄新任庄主。
　　少女一眨眼，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下。她哽咽着向后缩了两下，几乎是怒吼着：“那你为什么不放了我？我只想和娘在一起，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那两个人抓我是为了救他们的同伴，现在他们都已经安全了，我对你还有什么用？你为什么不放了我？为什么不放了我！”她努力挣开他的手，缩在墙角轻声地哭。
　　郁风冀重重吐出一口气，站回窗边，从帘子的缝隙间看向屋外。风中有几片桃花瓣摇曳而下，如同一只只飞舞的蝶。只要是在风雪山庄，不论哪一个角落，都能见到自后院飘来的粉嫩的桃花。他听着耳畔的哭声越来越低，木然的表情渐渐缓和。他下意识地勾起嘴角，熟悉的笑意便再次洋溢在脸上。
　　“枫血阁是培养杀手的地方，你是从哪儿学来那些招数的？”他嗤笑道，“难不成烟非没有教女儿武功，而是专门教了这些？”
　　这少女竟就是茉与莨自枫血阁带出的笑儿。她吸了吸鼻子，道：“当然不是！娘带我去过几次青鸢坊，我看紫昀姐姐的姐妹们就是这样对男人的。他们从房里出来以后，那个男人就什么都听姐姐的了。你总是不肯放我走，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紫昀？”郁风冀冷笑，“青鸢坊的姑娘口口声声说‘卖艺不卖身’，原来背后还是在干这些勾当。”缥缈宫中毕竟都是女子，想对付男人，难免要用些见不得人的法子。
　　笑儿又道：“可是紫昀姐姐从来都没有亲过别的人，她只对无痕哥哥特别好。”
　　无痕……风无痕。郁风冀一笑，拉起帘子，冲笑儿道：“我留你自然是有用，你也别妄自揣测。这种事，以后还是少干为妙。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也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逃是逃不掉的，不如好好听我的话，乖乖呆着。”说着，他抬手要点她的穴。
　　“我会很乖，你不要点我的穴道好不好？”笑儿恳求道。
　　然而顿时，她浑身一麻，已无法动弹。
　　霍然，一道人影掠过屋顶，破空声宛如真正的飞鸟扑棱翅膀匆匆而过。
　　郁风冀脸色立时凝重，拉好床前的轻纱，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