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56、第二十七章 情深断魂（上）

　　他的世界，在看见她冰冷尸体的那一刻起，轰然崩塌。
　　耳畔充斥着“嗡嗡”的轰鸣，他什么都听不清——除了烛风的一句：她已经走了。
　　她已经走了……
　　她已经走了……
　　已经走了……
　　……
　　他感到灵魂被抽空，麻木无知觉的躯体被人用大力摇晃着，知觉一点一点恢复，刺痛便一点一点地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深刻……
　　——亦雪死了，她被人杀了！死了！你再也看不到她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了！
　　不！不！不！三个时辰之前，她还微笑着安慰自己，说不过是跟踪罢了，不会有事的。她掌心的温度还未褪去，被她握过的手仍能忆起那细腻、温馨的触感，她的笑靥仿佛就在眼前。
　　……
　　“我说清风，你就不能老实一点吗？好好帮少主找找万俟姑娘，这样才是称职的贴身侍卫嘛！像你这样，这里买个苹果，那里买根香蕉，倒像是来做客的。”
　　……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生命里唯一的光亮被剥夺，你再也看不见希望，再也没有存活下去的理由了！
　　郁风冀撕心裂肺的怒吼噩梦般缠绕着他。
　　他觉得自己被撕裂成两半，一半活在过去美好的回忆中，另一半则如行尸走肉般，摒弃了所有的感觉，木讷地勉强接受来自现实的谴责。
　　……
　　“放心，少主在天上看着，我们都不会输的。”
　　……
　　“看来凌霏雁也被蒙在鼓中。果真是少主在天之灵，保佑我风雪山庄首战告捷。纵使她不失身，我虽无全胜把握，也决计不会落败。这世上，我独独服过一人，那便是……”
　　……
　　——是我看错了你，还是她，亦雪，在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要？
　　——她已经走了，就在郁庄主去找你的时候。
　　……
　　“你还是那么鲁莽。不该因悠雪的事迁怒到他的，反而，我们该感激才是。”
　　……
　　——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你就这么站着不动吗？清风，是我看错你了，你算什么男人？亦雪死了，她被人杀了！死了！你再也看不到她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了！
　　……
　　“你们这是怎么了？郁庄主，清风他……”
　　……
　　——是我看错了你，还是她，亦雪，在你心里根本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重要？
　　还是她在你心里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不……不是的……”他用尽全身力气，竭力反驳这句令他震颤的诘问：“亦雪……我是喜欢她的……我是喜欢他的……”
　　对，是喜欢的。
　　自从遇见她，他习武、练武、说话、微笑，珍惜生命中每一刻时光，只是为了靠近她，为了有一天能够拥有站在她身旁的资格。
　　——那你为什么不替她报仇？为什么要让她走得不明不白？还是说，你宁愿陪她去死！
　　郁风冀的话犹如当头一棒，他一瞬间被拉回现实，面对一张因激动而略微扭曲的面孔，他竟无话可说。唯一能做的，就是否决，否决自己的懦弱。
　　“不。”他蹲下身子，紧紧抱着脑袋：“我是要替她报仇……可是，我不知道她究竟死在谁手里，我不知道啊！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是啊……不知道，她死前做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不能成为借口。
　　——我知道。江湖中只有一人使用这样的暗器——缥缈宫九堂主之一，靛。
　　缥缈宫，靛。
　　只是一瞬间，他整个脑海，忽然就只有这四个字。
　　仿佛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驱使，他不要命地冲出了屋子、冲出了风雪山庄。
　　他、要、报、仇。

　　※湘州，青鸳坊※
　　这是青鸳坊重新开张的日子。几个月前，风雪山庄分庄夜语庄前任庄主郁琪风一把火将这座湘州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烧为灰烬，也夺去了百多位江湖后生的性命。但这些都不重要，这是缥缈宫与风雪山庄之间的斗争，他人无权也无法插手。更何况，青鸳坊已建成且开张，而灵溪庄，还只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娇笑着招呼上门之客。自风雪山庄“天定伯仲”武林大会，青鸳坊主人昀儿为缥缈宫门下一事已人尽皆知。在独孤聆风逝世、万俟雪韵失踪、灵溪庄庄主奚悠雪被逐之后，欲投靠缥缈宫的人士愈来愈多，自然，青鸳坊也是门庭若市。
　　昀儿仍着一身紫衫，薄如蝉翼的轻纱将她撩人的胴体衬得影影绰绰，引得无数视线集聚。她笑得妩媚不俗，纤细的手指反复抚摩着琴弦，继而抬眸望向台下众人。
　　一瞬间，鸦雀无声。人们屏息静待，等着昀儿弹起青鸳坊浴火重生后的第一支曲子。
　　指未落下，倏然，一个酒杯破空而来，如离弦之箭，毫不留情攻向昀儿面门！
　　她柳眉微蹙，身形顿时一动，那酒杯便越过她，砸碎在崭新的屏风上。
　　“什么人？”昀儿高声喝问，却见一柄闪着冷光的剑正指着自己眉心，一双红得沁血的可怕的眼，正用疯狂充满杀意的目光盯着自己。
　　是清风。
　　“靛在哪里？”他直截了当地质问。
　　昀儿眸色一闪，娇笑道：“原来是风雪山庄清风大爷啊。你可找错地方了，靛与我，做的不是一个买卖。她怎会在青鸳坊呢？你不妨就在这儿小憩片刻，再到别处去寻寻。”
　　清风目光凛然：“你知道她在哪里。说！”
　　“她啊……”紫昀笑得越发灿烂，“若是平常，我还真不知道。只是眼前……呵，真巧，她就在你身后！”
　　果真有一名女子默然立于清风背后，黑衣黑发，脸色略显苍白。
　　紫昀扑到她身侧，挽着她的胳膊，道：“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靛姐姐，你今日怎会来我青鸳坊呢？”
　　靛斜睨她一眼，抽出手，寒冷的目光定格在清风充满恨意的脸上。
　　“风雪山庄亦雪，是你杀的？”
　　话一出口，屋里顿时响起阵阵低声议论。有人惊呼，有人叹息，有人摇头抿酒，有人坐立不安。风雪山庄与缥缈宫的争斗，终是开始了吗？缥缈宫不愿再维持表面的和平，终于决定与风雪山庄撕破脸皮，斗个你死我活了吗？亦雪一死，风雪山庄人才凋零，缥缈宫最好的翻脸机会终于到了吗？
　　“有人要她的命。”靛无情地抛出一句话，忽而冷笑：“也有人要了你的命。”
　　清风脸色顿时煞白，举着剑的手不自觉颤抖。
　　靛眸中掠过轻蔑之色，道：“你决不会轻易把命给我。跟我来！”言罢，身影一闪便不见了踪迹。

　　你若明知自己不是那人的对手，还会老老实实跟他走吗？但有时，人就是会做出一些不为理性所接受的事。看似自寻死路的决定，并不一定都是冲动之举，有些甚至是经深思熟虑后最妥帖的行为。譬如清风，他绝对无法在靛手下找到活路，却还是跟着她到了青鸳坊后院一处僻静之地。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非要做出这些愚蠢可笑的事？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比生命还重要？
　　轻风吹拂，隐隐约约传来青鸳坊的喧嚣。人们在欢笑、享乐，肆意挥霍自己的钱财与时光。这本就是烟花之地，是寻乐之所。然而清风整个人却犹如一根绷紧的弦，眼里只有那黑衣女子一人。
　　靛冷冷看着他，道：“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在那之后，你就是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