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48、第二十三章 局中之局 （上）

　　清澈的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入，屋里一切顿时斑驳，恍如裹着一汪破碎的潭水，空灵透彻。如此惬意的早晨，亦让他不由得晕眩。杯中茶叶已完全舒展，如舟摇曳。他举杯欲饮，蓦然想起了往事。杯子就这般停在唇畔，氤氲的雾气将他微微上扬的嘴角衬得如梦如幻。
　　他又布下了一个局。
　　只要一切顺利，风雪山庄的灭亡就在眼前——多则半年，少则三月。
　　到那时，就轮到他，来主宰这个江湖。
　　在此之前……要把万俟雪韵这个碍事的家伙干掉！
　　他皱眉，笑意陡逝，目光凛然。

　　※风雪山庄※
　　后院一间普通厢房，同样澄澈的阳光，映着女子苍白面颊，亲切而温柔。她浅浅睡着，眉宇微蹙。倏然，窗无声推开，一名黑衣女子跳入屋内，带起一丝风声。床上的女子微微一颤，醒了。
　　“若换做从前，我仍在窗外，你便已醒了。”黑衣女子语调冰冷，“你果然不再是从前的蓝。”她缓缓走到床畔：“看在往昔的交情，提醒你一句，风雪山庄不是个好的养伤之所，趁早离开。白已命红接任二宫主之位，蓝的位置，自然也会有人顶替。”
　　病榻上的女子木然出神，眼神空洞，似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见此，黑衣女子眸色闪动，不再言语。
　　蓦地，冷如霰用力撑起身子，虚弱地问：“苍，霏雁她……真已决意与风雪山庄为敌？近日种种，竟真的出自缥缈宫之手？”
　　苍冷冷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缥缈风雪素来是死敌。如今是风雪山庄实力最为薄弱的时机，怎可不抓牢？看吧，戒备森严的庄子，我不是照样来去自如？冷如霰，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从今往后，你与缥缈宫再无任何瓜葛。”她顿了顿，语气肃杀：“你应该清楚白对你的情谊，所以……”
　　“我明白。”冷如霰轻咳几声，“缥缈宫的机密，我绝不泄露半分。苍，告诉我，灭风雪，真是霏雁的主意吗？”
　　黑衣女子一怔，隐于青纱后的神情变幻莫测：“蓝，这是你最后想知道的？”
　　“不错。”冷如霰面色越发苍白。
　　苍无声叹息，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半晌，她静静道：“自然是的。”言罢，也不顾冷如霰竭力追问，翻窗离去。
　　徒留孱弱的女子，独自坐在榻上，低低咳嗽。春日的阳光不失温暖，她却感到浑身冰凉。咳着咳着，冷如霰脸上泛起一丝异样的绯红，她忽然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究竟为什么，昔日缥缈宫二宫主，会落得如今这个悲凉的下场？究竟……做错了什么？
　　“听见了吧，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她粗粗喘息着，“连霏雁都变得那么陌生，我摸不清她的性子，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了。”她盯着那扇雕花的门，嘲讽般笑道：“你呢，风无痕，何时将我赶出这里？”
　　风无痕推门而入，缄默不语。然而他的表情是这般冷若冰霜，冷得几近骇人。冷如霰开始剧烈地咳嗽，整张床也随之抖抖索索地晃。然而门畔的男子仍立着，目光沉静而深邃。——仿佛眼前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冷如霰颤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绝望，“从头到尾，你只是在利用我……呵，难怪那么多姐妹为你倾倒，你却偏偏爱慕于我。现在想来，这分明是你的计谋。你算准了我将出战‘天定伯仲’，便……好让我败了比武，为风雪山庄除去一名大敌。昀儿输给那奚悠雪，是不是也与你有关？”
　　见风无痕毫无表情，冷如霰讥讽地笑：“哈，好厉害的风雪山庄！只一人，就叫我缥缈宫输得一败涂地……那么，近年风雪山庄屡屡看破我与霏雁的计策，也是你从中作梗？我们的人寻万俟雪韵不止一次，终是无法找到，难道也与你有关？两年前聚锡楼赏玉大会，你惨败独孤聆风，这也是阴谋！你……你实在是……太可恨了！”
　　风无痕沉默至此，终开口道：“你说得都对——除了两点。”
　　冷如霰轻咳两声，哑着嗓子问：“是什么？”
　　“奚悠雪胜任灵溪庄庄主，并非因为她与聆风投缘，而是她武功、智谋、人品确实高人一等。紫昀败给她，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呢？”冷如霰不愿再看他，目光投向别处。
　　风无痕似乎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没料到靛会死于湘州，也没料到，你自知使不出‘凝沧’，却未将此事告诉凌霏雁。”
　　冷如霰一愣，抬眸望了他一眼。
　　他眼中的异色转瞬即逝，道：“我在汀水旁有一处别院，你去那养伤。苍说得对，这里不是个好的养伤之所。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你就不怕我逃走吗？”冷如霰冷笑。
　　“逃？”风无痕嘴角微扬，“我并未囚禁你，何来‘逃’一说？你要留便留，要走便走。更何况……”他笑意更盛，眸中寒意如出鞘之剑：“你远比我想象的聪明多了。”

　　夜幕降临，已近子时，一辆马车沿着小路徐徐行来。驾车之人身着单薄白袍，迎风猎猎。他快马加鞭将冷如霰送往汀水别院，此刻方自赶回。山庄边门虚掩着，似是在等待他的归来。铁蹄声渐停，风无痕将马车靠在路旁，推门入庄。
　　陡然，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如此急着将冷如霰送走，你爱她可着实深切。”
　　风无痕大惊，霍然回头，对上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郁风冀！
　　“莫紧张，这并非见不得人之事。你将她送走，还能免去庄内些许纷争，岂不一举两得？”郁风冀抱胸浅笑，“运银被劫，灵溪庄重建停滞不前；夜语焚殇，南北西东四大护卫重伤。毁了两个分庄，‘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定是这里了。”
　　风无痕轻哼道：“你口中的‘他们’是谁？”
　　“这……”郁风冀兀自笑着，缓缓道：“是缥缈宫，还是别的什么帮派？我是不知道。但我想……运银若无人劫，不可能凭空消失；庄子若无人烧，不可能莫名起火。”
　　他这话说得玄妙，风无痕一下未明白过来，沉吟半晌，面色陡然一变：“你是说……”
　　郁风冀颔首：“不错。且不说运银路线算不上隐蔽，夜语庄可是在茫茫林海之中，谁能轻易找到？南北西东四大护卫武功卓绝，若非对方有备而来，怎会轻易重伤？”夜风吹拂，他深邃的眸色越发神秘无法捉摸。
　　“你深夜到此拦我，难道是找到了泄密之人？”风无痕口中问着，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眼前的少年。他曾在“天定伯仲”比武会上见过这名夜语庄新任庄主，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此人资历尚浅，还是个乐观开朗的孩子。不料区区一个多月，他竟也有了几分心机。
　　“少主既如此信任你，我自然也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郁风冀笑意不减，“听闻灵溪庄庄主奚悠雪在沂州有一处小筑，我前些天闲着无事，便去转了转。你猜怎么着？那里只有她的几个心腹，和一地的白鸽。”
　　风无痕蹙眉：“白鸽？”
　　郁风冀连连点头：“是啊，满地白花花的鸽子！我一时好奇，便偷偷捉了几只，发现它们脚上都绑着信……”
　　“你打开看了？”风无痕眼中燃起几缕怒火。
　　“莫生气，莫生气！我只当奚悠雪与情郎飞鸽传书，看看又不会怎样。”郁风冀仍笑，“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信里写的，竟都是些庄中大密！想来她已几天未回去了，这些信都还没拆。我悄悄藏了一封，你可要看看？”
　　风无痕踌躇着接过。月色虽暗，以他的目力却足以看清——
　　“分庄已摧，风雪必毁。你我大计，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