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49、第二十三章 局中之局 （下）

　　“分庄已摧，风雪必毁。你我大计，指日可待。”
　　他眉锁得更深，却未发话。
　　郁风冀倒是没料到他如此沉得住气，笑叹道：“看样子此事并非在你意料之外。果然少主肯派你做缥缈内应，还是有他的理由。现在你已知道奚悠雪是叛徒，打算如何对付她？”见风无痕久不答话，他又问：“你莫非仍存疑虑？”
　　风无痕再度对上那双深邃漆黑的眸，似要细细探个明白。无奈这双眸深邃不见底，又漆黑如夜色，即使是最善于察言观色的他亦觉茫然无措。他确实怀疑庄内有叛徒，可如今他最不信赖之人说那个叛徒是他最为信赖之人，还找到铁证，这让他如何是好？
　　“你怀疑我就早说，何必藏掖着？”郁风冀却看出他心中所思，“师父总说，少主接任庄主后，总庄最难对付的并非风雪传人，而是疑心最重的风无痕。只是此刻我们内外交困，你总不希望失去两个可商大计之人吧。”他仍浅浅笑着：“这局势，你难道看不透？”
　　风无痕不再言语。
　　他确实仍存疑虑。

　　翌日，风无痕与亦雪随着郁风冀，亲自去了趟沂州小筑。
　　幽幽水畔，静静一隅，坐落着一间清雅素淡的屋子，普普通通，就仿佛是寻常百姓的住所，毫不起眼。如此纯粹的屋舍中，住的怎会是个为世人唾弃的叛徒？风无痕不由停下步子，静默沉吟。却听郁风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该不会不敢进去吧。”语调仍是调侃的。
　　风无痕眉心微蹙。
　　必定有什么不对劲。他感觉自己正缓缓踏入一个陷阱，一个万劫不复的无底洞。郁风冀究竟是什么人？聆风最为信任的奚悠雪真的是叛徒？这股逐渐将风雪山庄推入绝境的力量，究竟是什么？莫非根本与缥缈宫无关，根本就是庄中某个人的阴谋？但谁有这样的力量，能将网撒得这般密不透风，行事又这般不留痕迹？
　　一旦踏入此局，是否永世不得翻身？
　　郁风冀浅浅笑着，慢慢走近那间朴素的屋子。亦雪突然拦住他，冷冷道：“我去。”
　　她甫迈出两步，忽闻破空声呼啸而至，剑气擦面而过！亦雪惊而不慌，侧身闪躲，暗定心神。谁知对方招式竟快得惊人，举步间已攻出六招，招招刁钻，却无一击人要害。亦雪无心剑出鞘，抬手一招“焚火无谊”。对方堪堪躲过，身形又至，招式凌厉更胜。
　　“自己人，自己人！”郁风冀忙高声喊道，“莫要再打了，是自己人！”
　　那人闻言收剑，负手而立，气息平稳，面色冷峻，实可谓静如处子，快如脱兔。他漠然扫了三人一眼，视线停留在郁风冀身上，眸色一闪，道：“是你。”
　　“不错，不错，又是我。”郁风冀呵呵笑道，“几日不见，赤前辈的功夫仍旧令小弟倾慕不已，佩服，佩服。”
　　亦雪一怔，脱口问：“这位……便是赤风赤前辈？”
　　赤风目光闪动，微微垂首道：“不敢。”
　　十多年前，赤风尚未入风雪门下，初出江湖便以一柄短剑与一身绝妙轻功，击败诸多高手，一度成为神一般的存在。这样一名热血少年，不免为胜利冲昏头脑，自以为无人可敌而心高气傲，又受奸人唆使，逐渐走入歧途。直到他向风雪山庄庄主独孤辰风送去战书。无人知晓战果如何，只是从此，这名少年便不见了踪迹，而风雪门下多出一位名叫“赤风”的弟子。
　　面见昔日武林神话，风无痕与亦雪不禁愣住。
　　唯有郁风冀兀自笑道：“以赤前辈的声望，也无需我多言了。”他忽而话锋一转，道：“前辈既守于此处……奚悠雪奚庄主可是在屋内？”
　　赤风面色不变，半晌方道：“庄主正与友人叙旧，不喜外人搅扰。”
　　风无痕闻言皱眉，亦雪却再也沉不住气，厉声喝道：“风雪山庄正处危急关头，她身为分庄之主，竟有闲情逸致与友人叙旧！如此嚣张，她究竟有没有把风雪放在眼里！”亦雪本是极冷静的女子，只是此时遭疑者是与她情同姐妹的奚悠雪，加之她嫉恶如仇的性子，终究发起怒来。
　　谁知话音甫落，寒芒突现，只一瞬便又消弭，徒留虚空中一缕青丝摇摇曳曳，缓缓落入尘埃。亦雪凛然却步，风无痕上前将她挡在身后，道：“亦雪无礼，无痕在此替她赔罪，望赤前辈莫要放在心上。”他看出赤风眉间愠怒，只道是武林奇人脾性向来难以捉摸，作为晚辈也不便多言。
　　赤风冷哼，却听郁风冀又道：“友人……难道缥缈宫九堂主之一紫昀，也是奚庄主的友人？真是有趣……”他眸色一闪，袖中霍然飞出一道银光，如凌空之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不远处的小屋！赤风身形一动即止，竟未加阻拦。
　　光入屋中，登时消逝。只闻“哐”的巨响，有人破窗而出，又一道银光掠回，直指屋外四人！郁风冀飞身迎上，袖口一张便将兵刃收回，反身卸去劲力，呵呵笑道：“紫堂主倒不必如此拘于礼数，在下这份大礼送出，岂有要回来之理？”
　　“礼尚往来。郁庄主不妨收下，就当是你我见面之礼啊……”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盈盈响起，那破窗之人已在不远处，笑靥如花娇嫩，紫衫飘逸如翼，恍如凌波仙子一般出尘绝美。她眼波扫过众人，终是望着风无痕俏皮笑道：“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无痕也吹来了。”她理理耳畔碎发，脸上忽的泛起一阵红晕：“莫非……你已将蓝遣离，想要与我……”话未言尽，她自顾自地咯咯笑起来。
　　风无痕却是丝毫笑不出来，面色凝重，道：“你在此处作甚？”
　　“这是悠雪的屋子，我自然是她请来的客人。”紫昀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瞪大了眼睛：“倒是你们，未经主人允许，在此处作甚？”
　　“他们自然是来找我的。”屋中飘出奚悠雪温柔的语声，“郁庄主少年英雄，却是如何看出紫堂主在我房内？”她推门出屋，恬然而笑，目光及处，似有水波倾泻而出，摄人魂魄。她与紫昀，正如那深秋萧索月华与初春明媚阳光之别。
　　郁风冀笑意更浓，深邃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谭水，变幻莫测。他缓缓道：“奚庄主可记得两日前寄往紫堂主处的一封信函？”
　　此话一出，奚悠雪面色陡变，脱口道：“我何曾……”话未言尽，眸中异色划过，她转而牢牢盯住郁风冀双目，似是发觉了些什么。半晌，奚悠雪唇畔漾开一抹诡异的笑，喃喃道：“不错……不错……我确实给昀儿送了封信，确实是的……”
　　“奚悠雪，你竟然……”亦雪不自觉抚上剑鞘，却碍于赤风威严，隐忍了怒意，只是冷冷一哼，别过头去。
　　风无痕锁眉更深，他实在是看不懂眼前的情形。奚悠雪神色瞬息万变，究竟是为何？郁风冀诡谲的笑中，究竟能看出什么？他到底是谁？纵使疑虑万千，风无痕仍决意静观其变。不论这是谁设下的什么局，总有一天，能让他摸出门路来。
　　紫昀娇笑道：“悠雪姐姐，这可怎么办啊？不然就如你我方才所议，随我去缥缈吧。”她自顾自笑着，浑然不管他人严肃的神情。
　　赤风微微垂首不语，仿佛一切与他无关。郁风冀抱胸浅笑，目光似有似无地投向风无痕。而亦雪，则早已忿怒不堪，握剑的手轻轻颤抖。
　　——仿佛能决定这局势的，只有风无痕一人。
　　而他还能说什么？踏入这个谨密棋局，敌暗我明，他还能如何？
　　“将奚悠雪以叛徒之名，逐出风雪山庄。”

　　这是一个局，是他布下的复杂而庞大的局。
　　现在局势正按他所期望的那般发展——风雪分庄俱灭，奚悠雪被逐出门外，万俟雪韵重伤而离。
　　然而还不够，局势对风雪山庄仍未不利到极点。
　　因此他还有最重要的一颗子未下。
　　澄澈而惬意的阳光，叩门声轻响。门外，一个淡如鬼魅的声音静静道：“叶之焕已上昆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