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47、第二十二章 夜语焚殇（下）

　　※风雪山庄※
　　清晨，东方甫泛起鱼肚白，便有细碎的澄澈阳光透过朝南的窗洒入屋内。严冬将过，总算有了几分暖意。微风轻拂，沁满花的芬芳。风雪山庄后院的桃花四季不败，仿佛将时光停滞在生命中最灿烂的一刻，永不凋零。
　　门被小心翼翼推开，生怕惊动了榻上静卧的少女。
　　她伤得很重，奇经八脉几乎尽数断裂，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就连烛风，也只能用“万俟姑娘体质异于常人，定能逢凶化吉”一话安慰惊慌不已的众人。
　　温润曦光照耀下，少女苍白如雪的面颊隐隐有些透明，宛如一只即将振翅高飞的玉蝶，影影绰绰，恍若梦幻般存在。
　　他凝注半晌，终于踏入屋内。
　　少女睫毛忽的一颤。
　　“你还是那么天真。”他轻轻地、耳语般呢喃，“把自己弄成这样，谁会好受呢？不忍取人性命，不取便罢，好歹保护好自己，怎能让人有可乘之机？”他的目光温蔼如水，仿佛注视着一生最爱的珍宝。
　　倘若可以，他何尝不希望就这样永远注视下去？但永远，到底有多远？生命一旦结束，一切都是虚无。是以，不论前路坎坷与否，活着，才有将来。
　　要好好活着。
　　少女一双柳眉不自觉蹙起，素衾微微一颤。
　　他如梦初醒，目中惊惶转瞬即逝，匆忙启门离去。
　　屋内复又静谧。俄而，窗棂一动，黄衣少女翩翩落地，面容清冷似怒，默不做声地立于床畔，掀开被卧一角，握起少女纤纤素手，登时升腾起如烟般袅袅的柔和黄光。半晌，雪韵掌心方亮起一抹晶莹的蓝，微弱如摇曳烛光。
　　叶之焕这才松了口气，撤回灵力，替少女重新盖好被子。
　　“青，我必须带你回昆仑。”她目光冰冷，“寻魔魂亦是当务之急，我怕是没有更多时间替你疗伤。”她顿了顿，“动用妖王戒与雪剑之力，不出十日，你全身经脉便可恢复大半。到那时，再来寻我。”她默默叹息，“风雪山庄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血魔教已经盯上这里，独孤聆风一死，风雪必亡。”
　　少女柳眉锁得更深，眼皮微动，似要醒来一般。
　　“好了，青，我们走了。”叶之焕连被褥一同将雪韵抱起，展开双翼，飞出窗外。

　　※风雪山庄，大厅※
　　风无痕轻抿香茗，道：“灵溪庄被炸一事尚未查出结果，现在又传来运银被劫的消息。你们看，这是怎么一回事？”独孤聆风离世，他与灵溪庄庄主奚悠雪、夜语庄庄主郁风冀商讨多日，终是决意将新选庄主一事拖延一段时间。风剑命脉就此断绝，这是历来从未发生的情况。虽想过请回上任庄主独孤辰风，却苦于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好作罢。
　　亦雪沉吟道：“运银被劫，灵溪庄不得不停建。倘若两件事出自同一人之手，那目的就十分明确，是要彻底打垮灵溪庄。”她已开始与风无痕一同管理总庄事物，精明干练，颇有领主之风。
　　奚悠雪只顾品茶，并无插话之意。而夜语庄新任庄主郁风冀亦心不在焉，时不时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厅内摆设。见此，风无痕不由眉头一皱。
　　“我说……会不会是缥缈宫干的？”清风撑着脑袋，“那帮女的跟我们对着干很久了，这次碰上少主……少主去世，可是个打倒我们的好机会。我如果想干掉风雪山庄，也一定会好好利用这段时间的。”他看向亦雪，又看向风无痕，不知在想什么，嘴一撅，不说话了。
　　“不，不会。”风无痕目光一柔，“我已问过冷如霰，她说，凌霏雁虽欲与我们作对，却无取缔之意。何况她继任宫主前，风雪、缥缈积怨已深，也是她自己无法理解的。所以……”他倏然一怔，对上几道不友善的视线。
　　清风嗤之以鼻：“那人的话可信吗？比武大会上你输掉那一场，可是因为她下催心散的缘故啊！”
　　风无痕一时语塞，缄默不语。
　　“呵，原来你们便是这般议事的。”郁风冀蓦然站起，“不如，就好好聊聊昔日缥缈宫二宫主与我风雪内应间的风流事。至于不解风情的我，就先回避了。”他稍稍欠身，不顾亦雪连声赔罪阻拦，大步走出。
　　院内有不少山石流水，一番独到风情惟妙惟肖。夜语庄庄主悠然信步，嘴角勾勒出一抹摄人魂魄的神秘笑意——似赞赏，似痴迷，更似满意与自豪。他来到总庄不久，却对院中迂回小路甚是熟稔，仿佛闭起眼也不会迷途一般。
　　走了许久，郁风冀停下步子，抬手抵向虚空一物。银光忽闪，他已入了结界——谁都不会想到，一座看似平凡的假山后，正静静躺着三个人。其中两人业已转醒，目光戒备地盯着眼前陌生的少年。
　　“会有同伴来救你们，对吗？”郁风冀笑得漠然，“什么都不要问。告诉我，她是谁？”他看一眼沉睡中的少女，眸色一闪。
　　莨与茉疑惑地对视，道：“枫血阁阁主烟非之女，名叫笑儿。”
　　那日万俟雪韵重伤，他们二人灵力已近衰竭，无力即刻飞回遥遥昆仑，只好辗转打听到风雪山庄所在，希冀这江湖门派能将王尽早治好。然而收起薄翼化为人形的他们却昏倒在山庄门口，醒后便发觉身处这结界之中。他们担心自己已被囚禁，唯恐王的真实身份被揭穿。可这少年一双似乎看透一切的眸中，仍毫无一丝厌恶与杀机。
　　——这是为什么？
　　郁风冀的笑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若是对你们无用，不如把她交给我怎样？”
　　莨微一蹙眉，却听茉冷哼道：“庇护我们的条件只有区区一个枫血阁阁主之女，未免太过廉价。你知道多少我管不着，但有恩必报的道理我们却也明白。阁下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好让我们对万俟姑娘有个交代。”她目光犀利，似要看进对方心里。
　　仿佛是被说动，郁风冀深不见底的眸中闪过一抹奇特的光芒。然而光芒消逝，他扬了扬嘴角，道：“我说过，什么都不要问。这世上有许多事，只适合被掩埋在地底——因为它受不了阳光的灼烧，终究会化为齑粉，重归大地。”他漆黑的眼里第一次流露出浅浅的哀伤，刺痛人心。
　　茉怔住，忽而锁起双眉。
　　“你们的同伴来了。”郁风冀淡淡道，“告辞。”他一把拎起笑儿，提起掠向结界之外。
　　只是一瞬，茹升翩然出现在莨与茉面前，问：“方才那男子是谁？”她并非进了结界，而是结界自身陡然消失——拥有这等灵力的人，怎会是名不见经传之辈？
　　“切勿多问。”莨一贯清冷的嗓音，“王怎样了？”
　　茹升神情顿时黯然，正欲言，却听虚空一阵扑棱，一只乳白信鸽凌空飞过，停在后院一隅，咕咕叫唤着。三位昆仑花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忙各施其法，顷刻离去。
　　而那只信鸽，只为风雪山庄带来四个字——
　　夜语焚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