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忆三生》北城秋千

44、第二十一章 独闯虎穴（上）

　　冰雪消融，天仿佛是大病初愈的女子，脸色苍白却泛起一抹奇异的红润。春将至，万物渐醒。人们忙着迎春，忙着翻地，忙着展开又一年播种。自然不会有谁注意到，空中一道影子如飞鸟掠过，带起一阵柔软东风。
　　赤、蓝、紫三芒乍现，化作一道缤纷光带，将那影子生生截下。
　　城内偏僻一隅，此刻多了名堇衣女子，眸色震怒，神情戒备。自她后心拔出的一双薄翼轻微扇动，几乎可将她裹入其中。又是一瞬，三芒如星落地，缓缓消弭，现出两女一男，均超凡脱俗，绝非凡人——不必说，自是日月星三魂。
　　堇衣女子不动声色细细打量一番，缄默不语。以她道行，实在分辨不出这三人身上亦正亦邪的气息。红衣小童面露纯色，蓝衣少女眉宇微蹙，黑衣女子嘴角噙笑。非人非妖，他们是何用意？心念百转，无一中的。
　　“你要找的人往西南去了。”黑衣女子骤然开口，“告诉她：夜叉月魂已得庇佑，不劳费心。若你能见到叶之焕，请转告她：仙遭大难，自求多福。”吐出最后八个字时，她眸中一丝异色闪过，仿佛是怨恨，又仿佛是无奈。
　　堇衣女子忽而笑道：“你们拦我，就是为了让我转告这两句话？”
　　月魂颔首，道：“妖界木部之主茹升，欲得见‘妖界之王’万俟雪韵与火部之主叶之焕，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茹升一怔：“你们既有本事知道我的身份，又何必劳我转告？”
　　“不然。”月魂眸色一变，黯然道：“我们遭世间唾弃，实难现于人前。”此话一出，她身后日魂、星魂二人也不禁垂首。
　　东风拂来，茹升眼前一花，凝神却只见赤、蓝、紫三芒如烟般消散于茫茫虚空。

　　※枫血阁※
　　倒不如死了好。
　　茉闭起眼，又睁开眼——然而两者又有什么区别？眼前依旧是漆黑死寂，仿佛一切都凝结于此。唯有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响起，心里的声音就一遍一遍说：我还活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受伤的双腿已开始腐烂，令人发呕的气味弥漫在周围每一个角落。意识再次模糊。
　　她将掌塞进嘴里，竭力狠狠咬下一口。这次无法撕扯下肉，牙齿触及的，是同样坚硬的骨头。
　　疼痛渐渐袭来，却在顷刻间麻木。
　　过了多久了？究竟过了多久了？
　　灵力已经枯竭，武功也使不出来——就算能，又怎样？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四面是滑不溜手的墙，顶又不知在多高的地方。即使嘶吼，也只有自己能听到。
　　霍然，上方“哐”的一响，紧接着响起那个熟悉的女声：“想得如何了？”
　　她早已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用力哼了一声。
　　“不错，有骨气。”那女声赞赏道，“啧啧，可惜妖界五部之主，不是每一个都有你那么硬的骨气。”那声音缓了缓，“你的同伴都已经答应加入我血魔教了，你还坚持什么？我知道你不会相信，那我问你，你们五部之主与王相认所用的信物，是不是那颗彩石？你同伴的是白色，你的是黄色。我说的对不对？”
　　没……没错。彩石的秘密是妖界至密，她……又怎会知晓？难道莨他……不，不会……不会的。莨对王忠心耿耿，一定是假的。
　　那女声再度响起：“你还是不相信？唉，那就让你的同伴亲自告诉你吧。”
　　茉屏息静待，听到那女人喊莨的声音。
　　不会，不会是莨。这么多年并肩作战，她完全了解那看似腼腆的男子内心无比坚毅的灵魂。即使牺牲自己，莨也不会出卖妖界。自己不也是受他的影响，才甘愿对王和焕俯首称臣的吗？所以，不会是莨，绝对不会是莨。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茉，是我，莨。”
　　是他，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她抑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艰难地张开嘴，发出嘶哑如野兽般绝望的呐喊：“不……莨，不会是……”
　　“真的是我，茉。”上方继续传来莨特有的嗓音，“对不起，我……我们花了那么多年修炼，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孤独，何必要为了妖界耗尽一生呢？妖界存亡与我们何干？我们还是可以活着，继续修炼，从妖到人，从人到仙，摆脱生死轮回，摆脱痛苦悲哀，过梦想中的生活！血魔教答应我，一旦加入，就能多拥有一千年道行。一千年，一千年啊！我就能成为真正的人，就能……”
　　茉的意识再次有些模糊。她的耳膜排斥着那百年来听惯的声音，内心陡然一片澄净。
　　不知又过了多久，莨的嗓音已然消失，头顶的空隙飘来惶恐的呼声：“不好了，不好了，她……她来了，她来救人了！”
　　熟悉的女声低低喝斥：“明月，慌什么？慢点说，怎么回事？”
　　“哐”，又是一响，光陡然弥散在黑暗中。
　　茉蓦然大笑起来，不顾一切地大笑，撕心裂肺地大笑，笑到全身不住颤抖，笑到喉咙再也无法发出一个音节。她还想笑，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
　　早已失去知觉的双腿，此刻忽的感受到冰冷。
　　还有希望，还有希望……我还活着，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在光消弭的一刹那，她听见那被唤作明月的人，用惊惶失措的语调，说：“是万俟雪韵，万俟雪韵来救人了！”

　　※枫血阁※
　　着实是匪夷所思的所在——有谁能想到，这个江湖上两年前崛起的杀手阁，竟建在山里。不错，山里。这座看似普通的山居然被硬生生地挖空，狭小的空间里矗立着一座精致阁楼，在无数夜光石包围照耀下，如幻境般存在着。
　　若不是山外残留着一丝茉独有的茉莉香味，雪韵也绝不会想到用“掘地三尺”这个孤注一掷的法子。拿削铁如泥的雪剑在山顶挖出一条道，真是大材小用。
　　喊人去禀报后，雪韵静静地打量四周。鼻尖沁满泥土的芬芳，那是花妖最熟悉也最喜爱的气息。在这里，就算灵力尽失也不会化为原形，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王。”茹升担忧道，“血魔教徒极难对付，您还是……”她欲言又止。救回茉与莨也不急在一时半会儿，保证王的安全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雪韵瞥她一眼，道：“你若担心，便速速找到焕，告知她艾岚身在昆仑派的消息，再叫她多派些姐妹来助我。”见茹升眉宇一蹙，她一字一顿道：“否则，就专心些。”
　　她握紧了雪剑。
　　谁都不知道阁楼里有多少血魔教徒，更不知他们有多厉害。回想起石磊那一招“秋风漩笛”，她仍禁不住心中一悸。何况，枫血阁是杀手阁。“天定伯仲”比武大会上，缥缈宫所赢下的两战，均是派枫血阁杀手上场。
　　姬珞鑫、莫家姐妹、阁主烟非……这些人物，难道都是血魔教徒？如此说来，血魔教早已在人界布下了子，只要等到机会，便如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吞噬这看似太平的人间。
　　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缥缈宫呢？缥缈宫与枫血阁向来交好，难不成……不不不，凌霏雁性子极烈，绝不会屈服于这样的教派。可，万一……
　　“王。”茹升的低语打断了雪韵的思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