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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松树的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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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B有一个秘密。
阿B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和妖怪,因为他小时候曾经亲眼见过。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个秘密,就算是孤儿院的院长和关系最好的朋友张纯都不知道。
那时的阿B很喜欢坐在孤儿院附近的小公园里静静地发呆。一天忽然来了个小孩,向阿B伸出手去,歪着脑袋问:“能陪我玩吗?”
难得有孩子主动邀请自己一起玩,阿B愣了一会,终于点点头答应了。
于是两个孩子就用泥沙砌起了城堡,整个下午玩得不亦乐乎。
暮色降临的时候,小孩朝阿B挥挥手说是他要回家,下次再来找阿B玩。
阿B看见小孩走着走着,在夕阳下变成了一只金色皮毛的小狐狸,摇头晃脑地摆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跑进灌木丛里不见了踪影。
这件事情比珍珠还要真,因此阿B一直都坚信自己看见的不是幻觉。
这样灵气十足的村镇,会不会住着些奇奇怪怪的生物呢?
这是阿B刚到瓦坑镇时的第一个想法。
当阿B走下火车,又坐车七弯八拐地行了一程来到将要在这工作教书的瓦坑镇时,被眼前的景色惊了惊——说是镇,其实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庄,被青山碧水环绕着,令人心旷神怡。
先前坐车的时候,本地的司机非常热情,一路给他说起了瓦坑镇的事情。阿B了解到这里的人们都以农业为生,偶尔到附近的小城市去谈生意,日子过得虽然辛苦一点,却也有滋有味。
一下车,阿B就马上提着行李到瓦坑小学里去报到。瓦坑小学虽然不大,却也有两百多个孩子在校读书。
阿B对人说明来意后,便被带到校长的办公室里见面谈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校长是个不到三十的年青人,而且样貌长得异常好看。他抬起细长的眼尾扫了一下阿B,点点头说:“是安排来教数学的吧,你的教室号是205,校内食堂包吃包住,单身宿舍在校门外右转三百米,不会走的话就随便问路。嗯,就这样。”
说完,校长把一对修长的脚交叉架上面前的办公桌,把身子往后一仰,抓起书本埋头看起来,竟懒得再去理阿B。
“……”
阿B有些无语地退出校长的办公室,在走廊里碰到两个老师朝自己走来,笑着向他打招呼:“这位就是新来的陈老师吗?”
阿B礼貌地一点头。
噢,先前忘了说,阿B其实是有大名的,姓陈。
至于他的名字,能不说就先藏着不说吧……
“陈老师来得真是巧。”老师甲挺自来熟地拍了拍阿B的肩膀,“教自然的徐老师过两月就要结婚了,正好能赶上喝他的喜酒呢。这小子有福气啊,和未来老婆青梅竹马……”
他还没说完,身边的老师乙便脸面一红,用手肘一撞示意他把大嘴巴闭上。
“啊呀,老徐,这是好事嘛。”老师甲摆摆手,声音爽朗地调侃着,“大家都是同事,害羞些啥呢?”
阿B笑着说了几句恭喜,顺口答应一定会去喝喜酒。
同在一所小学里教书,老师们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众人很快就接纳了阿B这个新来的同事,彼此自然而然地熟络了起来。
教书的生活平静而忙碌,阿B适应得非常快,而且十分享受自己的职业。看着孩子们慢慢地进步,阿B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满足感。
虽然刚来时只匆匆见了一面,阿B和教自然的徐老师还是蛮有缘的。学校安排野外郊游的这天,他们两人又被分在同一组,带领照顾一小队孩子。
山上的空气出奇的好,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湿润气息。天空就像被水洗过似的,满上遍野绿得郁郁葱葱。阿B和徐老师宣布完分散活动时,孩子们欢呼一声到处跑去,抓虫子、采草、爬树去了。
两位老师便找了个平些的小坡,坐在草地上面聊天。
其实阿B在出发前有些担心,这样放任孩子们满山乱跑,出意外了怎么办?徐老师却笑着摆摆手,告诉阿B说镇里的孩子都是在山上长大的,自小就帮家里干些农活,对这一带熟悉得很,所以不必担心。
他又自豪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说本人就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孩子。大学毕业后还是觉得家乡好,所以才回来教书的。
阿B取笑他:“不是为了未来嫂子才回来的么。”
徐老师嘿嘿地笑了笑,也不否认。
两人坐了一会,徐老师提议到处走走,阿B同意了。
“老师。”“老师。”
他们走到一处,在那边玩耍的孩子们便马上热情地围了上来。阿B和徐老师笑呵呵地答应着。
“老师,那边有很多甜酸果,咱们一起去摘来吃吧!”
有个孩子从前面跑过来,脸蛋兴奋得红扑扑的。
拗不过孩子们,阿B和徐老师只得跟了去。
孩子们正欢天喜地地采起矮树上鲜红的甜酸果时,其中一个孩子却指着一处惊叫起来:“诶,这是什么?”
众人凑上前去一看,原来松树下有个小残碑,上面不知刻着些什么痕迹,想是年月已久,已经看不清楚了。前方还有一个小石台,像是让人上供用的。
“我阿爸说山上都是有山神的,难道这个就是……”一个孩子咬着手指说。
“是呀是呀,每年摘果子的时候,总是要拜山神的呢。”
“喂,先别摘了,我们也拜过再摘吧。”
孩子们吱吱喳喳地商量妥当,煞有介事地合掌朝那石碑作了个礼。
阿B见状,就也入乡随俗象征性地拜了拜。
他见徐老师却在一旁微微地笑着,便喊了他一声:“徐老师?”
徐老师回过神来,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哟,陈老师,不瞒你说,我小的时候经常跑到这里来玩耍摘果子。那时候呀我也相信山上有山神,也和他们一样……”
“老师,走啦走啦,我们到那边分果子去!”
孩子们打断了徐老师的话,一个个兜着满衣袋的果子往另外一边跑去。
徐老师带笑“哎”地应了一声,顺手揪下一捧果子放在石碑前的平台上,便大步跟过去了。
阿B在原地站了一会,才伸着懒腰,把手放到脑后往那边蹭过去。
无意中却瞟见一个青色的影子坐在石碑上面的松树枝上,似乎在对自己温和地笑。
——咦,这是错觉吧。
一天下来,阿B拖着略为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城市里长大的自己就是娇气些,居然在山上行走一日就累了。
他正在宿舍门口掏钥匙时,旁边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阿B扭头去看,这才记得自己的邻居就是校长大人。
“啊,是你。”校长顶着个头发乱竖的鸡窝头,面无表情地打着哈欠,“带了朋友回家玩吗?别吵着我睡觉就行。”
说罢嘭地一声关上门。
——什么啊。
阿B莫名其妙地开门进屋,并没有把校长的话放在心上。
阿B实在懒得开灶煮饭,只随便泡了个面便打算就着午餐肉吃。
当他端着面出来客厅时,险些把手里的碗给砸了。
只见客厅的沙发里坐着一个陌生的清俊男子,一身古色古香的深绿长衫,冲阿B有礼地微笑着。
“你、你是谁?”阿B大为紧张地放下手里的面,“怎、怎么能擅自闯入……不对,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先生,冒昧来访,打扰了。”男子站起身来,“在下并无恶意……”
“慢着!”阿B把手一伸打断了他的话,“你认识我?”
“今早曾有一面之缘。”
阿B盯了他半天,某个荒谬的念头在脑里打转许久,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你是山神?”
“怎敢自称山神。”男子谦虚地摇摇头,“不过是草木之精罢了。”
阿B忽然觉得有点头疼:“……找我有啥事?”
“先生果然是个明白人。”男子舒了口气,露出温润的微笑,“在下随了先生而来,确实是有事相求。”
“不会吃了我吧。”阿B低声嘀咕。
男子无奈地笑:“……在下不吃人。”
“那,吃面不?”阿B捧着面在沙发上坐下,虚让了让。
男子摇头称谢。
“说吧,找我啥事?”
阿B吸了一口面条,他本来就是个很好的聆听者。
……
男子是山上的松树修炼成妖。
不错,就是阿B和徐老师今早带学生去采果子、所见的残碑旁边那棵。
修行的岁月漫长而无聊,松妖除了修炼便是坐在树枝上面,静静地看这山间的季节交替、云起日落。
他也曾看过人们在附近爬树下溪采花果,那般热闹非常的情景。
徐家在山上种有几颗桃树。这年,徐爸爸带了小徐来看果树的状况,看看长成的状况是否喜人。看过后,父子两人摘了一包刚熟的桃子带下山,准备和家人分享这份喜悦。
父子路过那段残碑,小徐好奇地指着它问:“阿爸,这是啥东西?”
徐爸爸搔着头想了想,就说:“那是山神,保佑咱们年年丰收的。”
“哦。”小徐眨眨眼睛,“山神一个人在这里住,没人陪不会很孤单吗?”
徐爸爸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好了,走吧。”
小徐却又问道:“阿爸,山神叫什么名字呢?”
徐爸爸摇头说:“不知道,大家为了尊重他,都只叫他山神。”
“阿爸,把我们的桃子分几个给山神吧。”小徐仰头向父亲说道。
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徐爸爸便也笑笑,果然拿出了几个桃子,让小徐把它们供在石碑前面。
“下次再给你带好吃的哈。”小徐高兴地摆摆手,随父亲回家了。
过后,每年的这个时候,小徐都会跟着父亲到山上去摘果玩耍。每年给山神捎上几个桃子、或是其它的水果,这也成了他的一种习惯。
直到小徐长大了,要到大城市去读大学,一走就是四年。
松妖觉得那孩子早就已经忘了自己。
谁知有一天,那个容貌依稀还在、却已长得高大挺拔的小伙子陪着年过半百却十分精神的父亲,上山来照顾果树。他一边嘱咐爸你慢点走,一边托了托肩上沉甸甸的一大包桃子。
路过残碑,小伙子顿了顿,依然掏出几个桃子轻轻地放在碑前。
坐在树枝上的绿衣男子笑吟吟地望着小伙子,几次想伸出手去碰触他,却按捺住了。
“儿子,你这次不走了吧?”徐爸爸趁儿子在树下站住脚,赶紧问道,“留在这儿多好啊。”
“是呀,决定了回来教书。”小伙子信心十足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徐爸爸满意地点头,“我看呀,你和兰兰的好事也趁早办了吧。我和你妈等着喝那杯媳妇茶,已经等了好多年了!”
“爸……”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搔着头,把声音拉得老长。
“害羞什么,”徐爸爸笑呵呵地望着他,又感概地说,“那时你还拉着我的衣摆问山神叫什么名字呢,转眼就长大了,该娶老婆了。”
松妖目送两父子说说笑笑地下山去,他轻按了一下自己心脏的位置。
——呀,为什么会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
故事说完,阿B却听得出神,嘴里的面条含了半天都没吞下去。
“能请陈先生替我把这份礼物交给他,嗯,徐老师么?”
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阿B的面前。
“什么东西?”阿B赶紧抹了嘴问。
“一封答谢的书信罢了。”男子笑笑道。
“亲自给他不是更好吗?”阿B不解地问,“为什么非要我转交呢?”
“……”男子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在下……时日已经不多了。”
“什么?”阿B听得不甚清楚,“什么时日不多?”
“当活得太长时,就会变成了先知。”男子温和地笑笑,作下一揖,“那便有劳陈先生了。”
“喂,你……”
阿B还没说完,眼前一花,男子却早没了踪影。
徐老师婚礼的吉日已经十分接近,学校里老师们说笑间经常地会提起这个话题。
“陈老师,听说了么?”这日,老师甲兴冲冲地跑到阿B所在的办公室报讯,“老徐的新房过两天就要上梁了。”
原来两家老人为徐老师和未来妻子盖了座新瓦房。按瓦坑镇的风俗,为新房上梁乃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
老师甲依旧说得眉飞色舞:“老徐的岳父好不容易才在山上挑了一棵好松树当梁檩用……”
阿B倏地打断他:“等等,你说什么树?”
“松树啊。”
“松……”
阿B的心猛地一沉。
当阿B气喘吁吁地赶上山时,只看到残碑后一个光秃秃的松树墩。
树,已经被砍了。
本体被毁,他还能存在吗?
阿B站在远处发愣。
他不知道。
……
徐老师新婚过后几天,就又重新上班了。
中午的时候,新婚妻子来给他送饭。看到他们这样恩爱,办公室的老师们少不得又玩笑一番。
“徐老师,有你的信。”
阿B走了过来,把一封信塞给徐老师。
“谢谢。”徐老师拆开一看,里面竟是用毛笔写就的“百年好合”四字。
落款是——友,苍木。
“这是哪个朋友?”徐老师抓抓头发,“怎么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有?”
身旁的妻子笑着说:“虽然不知道是哪位朋友,总算是一份很有心的祝福呢。”
阿B默默地走开。
……
偶尔的擦肩而过,即使不被人所知。
彼此所传递的心意,也可成为能够温暖心灵的、重要的邂逅。
—松树的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