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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萤火之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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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B不仅是个遗腹子,而且是个孤儿。
阿B还在他妈肚子里没出生的时候,他爸就出意外去世了。当妈的好不容易把儿子给生出来,却因为身体虚弱,月子都还没坐完也跟着他爸到地下卖了咸鸭蛋。
刚出生的阿B长得又瘦又小,样子一点都不讨好。他家本就没多少走得近的亲友,就算是有,他们都唯恐惹上晦气般地,对这个克死爸又克死妈的孩子避之不及。
由于亲戚们都不愿意领养他,还在襁褓里的阿B被寄养在一家孤儿院里照顾。他长成了一个性格十分内向的孩子,鲜少和其他的小朋友们交流,经常独自一人坐在某处发呆半天。
阿B唯一的乐趣便是独自跑到孤儿院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去,把晚餐后省下来的牛奶拿去喂流浪猫。每天接近黄昏的时候,总会有五六只流浪猫聚在小巷里头,舔着阿B带来的牛奶,温顺地让他用小手帮它们梳毛。
这晚,一只灰毛小猫舔完奶后,似乎是觉得还不够,用毛茸茸的脑袋在阿B手背蹭啊蹭的,喵地轻叫了一声,像是在要求更多。
“对不起哇,只剩下这么多了。”阿B用手指逗着小猫的下颚,望望外头的天色,“明天,明天我看看有没有别人喝不完的,再给你们带来……”
看见巷外天色渐暗,阿B连忙拍拍手站起身来,冲脚边的小猫们摆了摆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孤儿院的方向走去。
恰在这时,“啪”地一声轻响,小巷里唯一的电灯正好亮起。桔黄色的灯光温暖而明亮,使阿B感觉到莫名的安心。
如往常一般,小小的身影借着灯光安全地走出街巷,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
阿B上学以后,同学中难免有些爱恶作剧的。几个调皮的小男孩了解到阿B的身世,便在放学路上必经的小巷里把他截住,朝他高声嘲笑、扔石头。
初次遇到这种情况的阿B表现得有些惊恐,他不明白小伙伴们为什么会对自己这样不友善。不知所措的他只好抱着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抽泣。
见到阿B这般好欺负,小男孩们就更加地肆无忌惮了。
被坚硬的小石子打得生疼,阿B咬着牙站起身来往前跑了几步,忽然被什么绊住重重地摔在地上。
“没爸没妈的软蛋!”
见阿B摔倒,小男孩们笑得更加大声了,侮辱般地把手里的糖果当做石子扔向阿B。
“想吃吗?想吃就捡起来吧!”
阿B的胸膛和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酸酸地难受。他试图撑起身体,却被地上的碎石刺破了手掌,身子一软“噗通”一声直趴下去。
“走开……”
阿B把脸深深地埋在臂弯里面,呜咽着乱摇双手,像是要摆脱些什么。
天色已近黄昏,小男孩们依旧待在幽暗的街巷里面,兴致勃勃地围着阿B又喊又闹。
几只被阿B喂惯了的小猫从大漆桶后探出毛乎乎的耳朵来,想从喂养人手里讨点牛奶吃,却被乱扔的石头和糖果砸中,喵喵地尖叫几声全都惊跑了。
阿B瞄到这个情景,没来由地一阵心疼。他挣扎着猛一抬头,却被身边小男孩用手粗鲁地硬按下去。
“没爸没妈的孤儿、孤儿、孤儿、孤儿……”
奚落取笑的话使阿B的身子微微地发抖,咬牙气红了一对眼睛。
夜幕还未降临,“啪”地一声,小巷里的电灯准时亮起,将孩子们的身影斜斜地投在墙上。
本来应是天真无邪的影子,在阿B看来却比鬼怪猛兽还要可怕。
或许再明亮耀眼的事物,都有着阴暗的一面吧。
——只是,不为他人所知而已。
打闹了好一会,带头的孩子撇了撇嘴,说:“真没意思,走吧。”说罢拍拍裤子上的灰就往外头大步走去。
其他的小男孩也差不多玩够了,便把阿B落在原地,纷纷跟上那个带头的孩子。
忽然,“滋”地一声细响,就像是保险丝烧断的声音,小巷里顿时黑暗一片。
小男孩们吓了一大跳。毕竟还是孩子,稍微胆小的早已缩成一团,紧闭双眼害怕地喊道:“啊!好黑!”
“没、没电了而已,来,我们贴着墙走……”
几个胆大些的摸着墙,强装镇定往外挪去,殊不知自己的双脚已经抖成筛子。
“啪”地一声,电灯又亮了。
不到一秒,却又无声无息地暗了下去。
如此这般,那盏电灯就像是恶作剧般地一明一灭,给本就幽暗的小巷平添几分诡异气氛。
“哇啊啊啊鬼啊——”
孩子们终于崩溃了,哭爹喊娘地你推我拥逃出小巷,也不管是否踩到别人的脚、忘了自己的鞋。
等孩子们都跑光后,灯终于稳稳地亮起。
阿B抖索着爬起身来,疑惑地仰头望向那盏古怪的路灯。孤儿院里偶尔也出现过突然停电的状况,院长让他们不用怕,曾经耐心地解释过是电路不好的缘故。
这盏路灯上面生着锈迹,想来已经有些年头了吧。
想到这里,阿B便也不再害怕了。
只是天已黑透,再不回孤儿院的话,免不了要挨上一顿骂的。
阿B刚走几步,却突然想起些什么事情。他回头翻出一个塑料碟子,把牛奶倒进去放在漆桶的旁边,这才借着灯光赶紧跑走了。
许久,不知从哪里钻出几只小猫,怯怯地拿爪子去碰阿B留下的牛奶碟子,直至确定没有危险,才放心地把它喝完,又不晓得躲到了哪处去。
被柔和灯光笼罩的小巷,终于恢复一片寂静。
一只喜光的飞蛾,扑腾着双翅在灯下飞舞打圈。
飞蛾身上倏地闪出耀目的荧光,变成一个俊逸青年的模样,一双半透明的翅膀在背后轻轻扇动,抱臂倚在灯罩上面歇息。
“喂,耀夜。”
坐在灯泡上面托腮的小小少年回过神来,用发光的手指一戳飞蛾的翅膀:“燐。”
“哼。”被称作燐的青年只用鼻子应他一声,口气不善,“你刚才在做什么?”
“呀,被你看见了?”名叫耀夜的少年一摊双手,“我只是看不过有人欺负他……”
“只是个人类,关你底事?”燐挑了挑眉毛。
“别这样嘛,燐。”耀夜望他一眼,“那孩子是个好人。”
“……”燐顿了半晌,“他又不知道……”
他又不知道你在帮他,何必自作多情?
“不觉得灯光下的他,样子很温柔吗?”耀夜复托起腮来,笑微微地径自说着话,“每晚能在喂猫的时候陪着他,我觉得很高兴呢。”
燐不答话。
“话说,燐,你怎么又来我这里?”耀夜不解地问道,“外头的灯们可比我亮多了。”
对上耀夜疑惑的眼光,燐无来由地心头火起。
“我爱到哪里去,你有意见么?”
飞蛾青年一甩深袖,气冲冲地扔下一句话,便倏地飞走了。
……
十几年后,阿B挺争气地考上本地的一间大学,并且顺利毕了业。
阿B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小学老师,他被安排到一个颇为偏僻的小镇去教书。虽然那地方离大城市是远了些,但是阿B一点都不介意,而且挺满意这份工作的。
关系最铁的好友张纯知道这个消息后,又打听到阿B明天就要动身,就固执地拉了他去吃晚饭庆祝。
“为啥偏要在八月十五走呢?挑的日子真巧。”张纯和阿B并肩走着,一边不停地抱怨,“也就是你才喜欢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教书,巴拉巴拉巴拉……”
听着好友关心的喋喋不休,阿B只沉默地微笑着,仔细地侧耳倾听。
不知不觉地走到熟悉的某处,阿B停下脚步用手一指,说:“喏,那里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就是这间孤儿院?”张纯猛地提高了声音,突然觉得自己一惊一乍地有些失礼,慌忙哈哈干笑几声以化尴尬,“听……以前听你说过,第一次来呢……那个环境还不错嘛哈哈哈哈……”
“是啊。”
阿B点点头,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地方。自从上大学后,他就搬到了校内住宿,已经离开这儿有好几年了。
随着他渐渐长大,这个城市的变化也不小,大马路取代了许多狭窄的小巷。自在孤儿院搬走后,功课很忙,想回来却总是抽不出时间。
外头的大街华灯初上,孤儿院旁边那条幽暗的小巷显得格外突兀。
目光落在那条小巷上,阿B心里一动,抬脚走入。
“没怎么变过啊。”
阿B正在感叹着,忽然听见“啪”地一声轻响,明亮的灯光像从前一样洒满了小巷,温柔得能跟月色媲美。
阿B出了一会神,掰开几个饼干放在漆桶旁边,蹲下身来耐心地等待着。
“你在干啥?”张纯好奇地问。
“嘘。”
阿B将手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张纯见他这样,也就不吭声了,站在旁边盯着阿B的侧脸。他的轮廓非常柔和,在灯光下面显得格外好看,张纯竟看得愣在那儿。
“啊,都不在了吧……”
阿B静静地等了好一会,有点儿失望地摇摇头,站起身来。
“这是在干嘛呢?”张纯追问道。
“噢,这是……”阿B还没答完,脚下传来一声细细的“喵”。
“哟,你们都还在啊!”
阿B一阵惊喜,连忙把饼干朝流浪猫们推了推。以前的小猫们跟他混得熟,总会蹭上来就着他的手舔牛奶咬饼干。
谁知那些猫咪却精得很,它们才不屑碰到阿B,只敏捷地把饼干叼走便一溜烟地跑了。
阿B还没反应过来,流浪猫们早已逃了个精光。
他搔搔脑袋:这些小猫,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群了吧。
先前的想法很傻气啊,它们怎么会一直留在原地等着自己呢?
“在想什么呢?走吧。”张纯拍怕阿B的肩膀,一指不远处的孤儿院,“要进去不?不然的话咱吃饭去。”
顺着张纯手指的方向望去,阿B看见巷口处有群孩子在玩球,呼呼喝喝十分热闹。
阿B低头笑了笑,说:“……是想回去看看。”虽然已经物是人非了。
“行,我陪你去。”张纯一口答应,又兴致勃勃地提议说中秋到了,干脆买几盒月饼去吧,也算是尽了阿B的一点心意。
两人才走几步,巷内的灯光忽地虚闪一下。
张纯扭头一看:“这灯真旧,怎么修路的时候不干脆换掉?”
“干嘛要换?它啊,曾经帮过我呢。”
阿B蓦地想起小时候被欺负的事,也就随口答应。两人一边说笑一边走远,往孤儿院的方向而去。
……
“喂,不是早就坏了吗?你竟用自己的妖力来强行照明?”
面对气急败坏的飞蛾燐,灯妖少年满脸兴奋地揉着自己的脸,连带着灯光都在忽明忽灭。
“我告诉你哦,燐,他还记得呢……”
“嘭!”
一声脆响,小巷里唯一的路灯被孩子们踢起的球打得粉碎。
孩子们吓了一跳,吐着舌头蹑手蹑足地拾起球,一溜烟地跑掉了。
他们并未看见,有一只飞蛾毫不犹豫地扑进灯丝里去。
就像是火苗已经将生命燃烧殆尽,灯丝渐渐失去了余光。
飞蛾的翅膀挣扎颤抖几下,也不动了。
小巷里,最后的一点光亮在黑暗中灭尽,归于寂然。
……
——喂,耀夜,不后悔吗?
默默地注视了他这么久,直到消逝的时候,他却一点都不知道。
——不后悔哦,燐。
我觉得,我应该是很喜欢他的呢……
——嗯啊,其实……
我也不后悔。
—萤火之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