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八章 万重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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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存在记忆深处的碎片里，似乎也曾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木林深重，夜雪暗沉，鹅毛大雪从方才起便一刻不歇地飘零堆积，还有一些已经凝固成冰晶的碎片坠在身上、脸上，留下一阵阵细微的痛。
前方身影再未回过头，林文萱的心宛如沉浸在了冰冷的湖底。
她想再确认一下那张脸……那张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
可不论她如何加快脚步，那一袭惨淡的罗裳却始终与自己保持一段不长不短的距离，既不过分远离她的视线，又在飒飒风雪的遮掩下令她看不清形貌。
仿佛回到了仅有记忆的起点：那片荒芜萧寂，没有事物，没有生灵存在的痕迹，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她曾孤独地探索、追逐过，但一切努力都只换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她听不见时光流淌的声音，也感受不到“活着”的意义。
后来她认了命，放弃了寻找，终日流离。然而，造化却在某一天带给了她希望——
犹如大梦初醒。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太阳的温柔，即使闭着眼，那充满生机的阳光也能穿透她的眼睑，将视野染成绮丽的鲜红，让她在绚烂的光辉下泪流满面。
她结识了许多人。不同于庄内处处压抑的气氛与诸多令人不安的视线，一墙之外的人们是多么的和善可亲，即便有争执矛盾，但善良的心灵总是会更多地为对方着想。虽然没有强大的武功术法，但他们有亲人和伙伴，守望扶持，也能用强壮结实的体魄渡过难关。待到暮霭散尽，一家人齐聚一堂，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生命的存在是多么的令人欣喜。
也是多么的……让她羡慕……
一不留神，被脚下一条横生的枯枝绊住。少女轻呼一声，重心不稳朝前倾倒，但她反应亦快，顺势左手向下抓了一把雪，流淌全身的水灵之力稍加催动，手中雪团便轰然散开，化作一片氤氲的薄雾轻飘飘将她托起。她同时借力纤腰一扭，在空中翻了个身，稳当当落回地面，但紧追的步伐却不得不放缓了。
抬头，不远处的神秘女子果真也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余光瞟向了她。
呵，她的目的果然也是自己。
说起来，是从何时起，察觉到她“母亲”和落霞山庄的众人在看向自己的视线中都带着一种目的呢？
就仿佛在她们眼中，自己是一件物品，是个能够实现她们愿望的媒介。
落霞山庄是一座巨大的牢笼，而她是笼中之鸟。她是特殊的存在，不能进食，也无需睡眠，是不是人类都未可知——她一直都知道——但，为什么会是自己呢？
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人类。想知道自己，能不能过上同外面的人一样幸福安宁的生活。
命运是如此仁慈，令她得以从无边荒凉之梦中苏醒，得见生命的色彩。命运又是如此残酷，赋予了她这样的身体和环境，让她日日如履薄冰，生怕哪天便会连这些仅有的温暖一并失去……
到那时，还能再醒来吗？
右手在袖中用力握紧，极寒之力悄悄汇聚，凝成数柄锋利的冰镖。
既然知晓了对方目的，这场可笑的追逐也就结束了。蓝衫少女拢了下散乱的发丝，目光坚定地向前走去。
挣脱枷锁的机会恐怕不会有第二次，倘若你知道“母亲”与其他人都隐瞒不提的真相，我要让你告诉我——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哪怕那会是终结这场空梦的匕首，哪怕那淬着剧毒的利刃正朝向自己的喉咙，她也要亲手，将它握住。
松林的尽头是一座陡峭的滑坡。断崖，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林文萱正这么想，不料前方的人竟先开了口。
神秘女子飘飘然转过身，黑绸缎一般的秀发随风轻摆，婀娜的身段包裹在素雅的罗裳之下，雪肌的玉颈之上，一张绘着赤焰花纹的面具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你是谁？”林文萱尖声道，双手微微颤抖，朝她的方向走去。然而，对方却似乎有意戏弄她一般，总是在她即将接近时轻巧躲开，在这片狭窄的雪地上如履平地，素衣翩飞，似乎随时都能凭风而去。
“回答我！”
对方又一次于千钧一刻避开，林文萱力气使得重了点，踉跄着栽倒在地。
耳畔传来一声淡淡的冷笑，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脸颊，抬起头，面具上两只月牙形的笑眼令她不寒而栗。忽又飘远，影影绰绰，宛若鬼魅。
“林文萱，我知道你身上的秘密。”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但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和之后那半句话，还是令少女的心绪化作汹涌浪潮——她果然，知道……
“落霞山庄庄主的独生爱女，天生带有至纯灵力，让我猜猜看，是火灵还是水灵？”
一字一句，轻拢慢捻，撩动着她的心弦。
“可惜身负灵力虽好，在山庄却过得并不如意。而这具身体也很独特，不仅无需休息，更无法进食——即使强撑吃下去，至多不过第二天便会化为肮脏的瘴水吐出。”
波澜不惊的语调宛如根根獠牙，在她心上划开一道又一道伤痕。
“无人告知你这一切是何原因。她们只会用一种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你，并不是作为人，而是当做一件祭品……”
“……够了！”少女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歇斯底里地吼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呵呵呵……我为什么会知道呢？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锋芒掠过，带面具的女子微偏过头，一截断发被寒风吹散飘远。
“出手伤我，不怕我不告知你真相么？”
冰风和雪花于一瞬间大盛，将二人席卷在中心，林文萱双手不断凝聚出寒冷的灵力，数把尖利冰剑于她身后飞翔盘旋：“在此之前，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神秘女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轻移莲步，堪堪避过迎面而来的冰剑。少女纤手一指，去势将尽的冰剑齐齐调转方向，再次袭去。而神秘女子也于同时挥舞广袖，只听见几声清脆的鸣叫，一只浑身燃着熊熊烈焰的火鸟扑扇着宽大的翅膀俯冲而来，与寒冰之剑缠斗在了一起。
一时黯淡的雪原亮堂如白昼。冰剑由纯粹的水灵固化而成，本身并不具备形态，其中一柄被火鸟锐利的爪子折碎后，变作更多细小的针芒狠狠扎进了它的体内。
半空中回荡着火鸟痛苦的悲鸣，与此同时另一把剑洞穿了它的左翼，火鸟怒嚎一声，浑身赤羽爆裂燃烧，将冰剑冰刺全数融为了雾水。
林文萱催动全身灵力，双手大幅度地一抬，咔嚓咔嚓几声脆响，几道坚实的冰墙从四面八方层层将女子围堵在中间。又猛地掌心朝下用力一压，所有冰墙齐刷刷自根部裂开，朝向内部轰然坍塌，尘雪飞扬，将对手埋葬。
然而这座冰雪残垣并未维持太久，空气中的灼烧味越来越重，最终，火光穿透了雪牢的束缚。女子腾空跃起，指尖连点，朝她劈来一道炎杀咒。
少女竟不闪避，两手合拢，水蓝色的光圈笼罩全身。霸道残酷的炎杀咒砸进光圈，却好似碎石没入细沙，再无波澜。她轻喝一声，双手横挥，正欲施展“雨恨云愁”，就在此时，神秘女子却忽然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几道血迹沿着面具边缘滴滴淌落。
空中火鸟也于同一时刻失了神采，身形停滞，被紧追其后的数把冰剑穿透身躯。它痛苦地哀叫挣扎了几下，坠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团将熄的火苗。
女子挣扎着坐起，一把冰剑抵在她的面前：“你输了。”
面具下的表情难以分辨，鲜血愈流愈多，滴落在茫茫雪地上，触目惊心。女子冷笑开口，被血润过的嗓子甜腻得有些阴森：“到底是被纯灵之玉所守护的灵魂，咳咳咳……我如今油尽灯枯，这周围又尽是能加持你仙术威力的冰雪，即使动用了那个人给的力量，也还是敌不过你呢……”
“摘下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
女子古怪地瞅了她一眼，耸了耸肩：“好吧。”
她便果真伸手去摘面具，眼看纤手捏住火纹面具的边缘，林文萱紧张地凝视，忽然那只手又放下了：“不如算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不要戏弄我，摘下你的面具！”少女喝道，颤抖的剑尖划破了对方脖子附近的肌肤。
“呵呵呵……”女子吃力地笑着，丝毫不畏惧指着自己的寒光，隐藏在月牙形笑眼之下的双眼闪耀出诡异的神采。她突然欺身而上，林文萱感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将自己按倒在地，冰剑下意识地刺向虚空，眼前一暗，视野完全被那张怪异的面具占满：“那就请你一定要……好好欣赏一下！”
女子轻轻一扯，面具顺势脱落，林文萱望着她，一时间竟忘记了挣脱。
“果然……”
她是多么地熟悉这张脸，自她从窗口瞥见之后，就再也无法忘却。
即使那如凝脂般皎洁的肌肤上沾满了妖冶的鲜血，即使那双眼眸中所蕴含的光是那么深邃苦涩，她也绝不会认错的……
她自己的脸。
“你……唔！”
极度的动摇与困惑令少女丧失了行动能力，就在此刻，那女子的瞳中忽然绽放出了诡谲的青光，同时，一团浓郁的黑气在那张同林文萱一模一样的脸上蔓延开来。少女惊呼一声，回过神来，却惊恐地发现身体竟然无法动弹！
“到底是个雏儿，还不知道瞳术。”
神秘女子轻笑一声，施施然从她身上站起。她的脸已经看不到五官，所见之处尽是恐怖的漆黑，而在原本应该是眼睛的位置上，两条青碧色的裂缝闪着阴森森的光。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那张“脸”慢慢凑近，林文萱想挣扎，但身体却仿佛死去了一般毫无动静。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啊……”
女子冰凉的手探上少女的玉颈，缓缓向下，滑入衣领之内，握住了一件东西。
“……之玉……我终于……你该感谢我……吃了她吧……”
那清冷的声音越来越远，仿佛自很高的地方传来，而她的视线也愈发模糊。在所有光芒彻底消散之前，她隐约看见一团灼灼燃烧的火焰朝着自己飞来，酷热的气息拂上发梢，少女的意识消散在了凛凛风雪中。
今夜的雪石路，注定无法太平。
抱琴少年一蹦一跳地走向他们，那张几乎等同于他身高长度的古琴也随之一摇一晃。然而，顾辰等人均是习武之人，早已发现他的步伐看似随意，实则严密无比，连着琴身的摆动幅度也随其动作丝丝入扣，分毫不差。
更无需提伴随他走近时一并出现的，那沉重的压迫感。
“大哥哥，要不要跟我一道走？”
面对目瞪口呆的谢云卿，他摆出个天真无邪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
然而，那双清澈水灵的红瞳却一丝笑意也无，少年仰头打量他，眼里闪着调皮而残酷的光。
谢云卿下意识地摇头，喉咙发涩：“你……是谁……”
“嘻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抱着琴的少年开心地笑了，绕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对顾辰和两位仙霞女道视若无睹，仿佛他们压根不存在一样，“姐姐只命我带你回去见她，旁的事儿可一概没吩咐过。”
“……见我？你姐姐？”
“对呀，是我‘最最’亲爱的好姐姐！”提到他的姐姐，少年眼中绽出了光彩，他咯咯笑着，稚嫩的声线中充满欢喜，“姐姐要我带她昔年最好的挚友回去叙叙旧，如今虽有些差别，但我必须带着哥哥你回去哦！”
听到这，顾辰忍不住开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认识小谢？”
少年转头看他，眼神一瞬间变得寒邃无比：“大哥哥，我没有跟你说话，少管闲事才能活得更久。
“还有那边……仙霞派的两位姐姐，尤其是你——”右手温柔地抚弄那根断弦，少年冲纪云瞥去一丝轻蔑的笑，“奉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即使你们师父沈欺霜亲至，我也不会放在眼里。昔年彩璃集痛丧同门之苦，你们不想让她老人家再尝一次吧？”
尖刻肃杀的嘲讽，和十多年前那场令所有仙霞弟子都不愿回忆的悲惨过往，就这样从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口中述出。那一瞬，他的眼眸冷酷如雪，宛如厉鬼。随即他又转向谢云卿，重新咧开笑容，伸手去拉他的手：“哥哥别介意，咱们走吧。”
谢云卿苍白着脸，手下意识往回缩，但少年比他更快，一把紧握住他的手。与此同时，一道青色的苍雷撕裂苍穹，势不可挡地朝他们劈去！
谢云卿感到一股怪力自手部传来——黑袍少年右手抱琴，小小的左手此刻竟如铁钳一般不断涌出可怕的力量，生生将他拽出三丈之外。同一瞬间，一道黑色纤影快若闪电地冲到少年身前，下一刻，耳畔传来一声令他头皮发麻的钝响。
轰鸣中，他隐约听见了顾辰急切的吼声：“别伤小谢！”
脸颊沾上了浓稠腥气的液体——是血！
尘烟散去，他们方才所站之地被那道狂雷炸开一个巨坑，而在坑旁，黑袍少年愣愣地盯着跪倒在自己身前，张开怀抱护住他的灰发女子。
那女子方才一直站在极远的距离之外，又从未开口说话，以至于谢云卿等人几乎快遗忘了她的存在。
青雷全数落在了她纤细的背上，衣衫尽碎，血肉模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枯味。然而，那一大片恐怖的伤口却正在迅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但最令他们惊惧的却是那名女子的脸——方才激烈的震荡令她面具脱落，面无表情的女子自眼部以下的肌肤居然密密麻麻全是疤痕！一道又一道，将那张原可预见是花容月貌的脸蛋，生生刻成了修罗魔鬼。
另一边，章纪云持剑指着他们，天青色的剑锋雷电环伺，她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骇人：“你竟敢……侮辱师父和仙霞派！”
少年却对她充耳不闻。又一道雷咒飞来，他动都没动，雷电却在将接近他时改变轨迹，在他身后爆炸。少年脸上一直游刃有余的笑容和轻视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慌和恐惧。他惨叫一声，丢开怀里的琴，浑身颤抖地跪在雪地上，双手不断摸索，捧起那半张金属面具，小心翼翼地给女子重新戴好。
“……”无论是炽焰堂的弟子，还是仙霞派的女侠，都于此刻陷入了沉默。
时间似乎突然变得非常慢，连漫天的飞雪也静止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一片死寂之中，忽然响起了少年放肆的笑声。
既非之前天真烂漫的笑容，也不是讥讽嘲笑，少年背对众人，仰起脸，斜斜转向他们，赤红的右眼内是肆涌的狂岚，他面容狰狞，如同自地狱归来的厉鬼！
“原本我心情很好，今天没打算杀人。”他缓缓起身，而灰发女子的伤也已痊愈，随他一并站起。少年拾起地上的古琴，盘腿坐下，横琴于膝，“啪”一声，他用力一扯，文弦应声而断。他两手覆在仅余的五根弦上，随着第一声凄厉的琴音响彻夜空，铺天盖地的杀气倾溢而出，文武两条断弦闪着阴冷的光，如两条夺命银蛇，猛地窜向顾辰一行四人。
“好得很，现在我改变主意了，除了朝炽，你们全给我死在这吧！”
耳中不断涌入凄婉迷离的旋律，宫、商、角、徵、羽，五种音调交错纵横，编织成一曲从未听过的魂梦魅曲。那两根自由伸缩的断弦和着幽咽的琴声，翩若游龙，无影无踪，不断地自令人难以预料的角度刺向他们。空旷的雪地上，一时只不断响起双弦划破寒空的清鸣和金铁交击的脆响。
天色昏黑，辨识琴弦本已不易，而那琴音似乎也会对人的精神产生干扰，令他们难以凝神静息。不多时，顾辰和殷念雪身上已遍布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而在更远处，一袭鹅黄色绸裳轻盈舞动，纪云手中长剑如虹，正和那黑衣女子打得难舍难分。
谢云卿武功在四人中最弱，但身上却丝毫未受伤：从一开始对方就只对他一人手下留了情，所有袭击他们的锋利冰弦全都刻意避开了他，不止如此，那少年还巧妙地经由操控攻势牵制住了顾辰和殷念雪，将他完完全全地排斥在了战局之外。
身旁传来顾辰压抑的呻*吟，短衫少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师兄被一根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银丝洞穿了小臂，他想去阻拦，但另一条正与殷念雪纠缠的琴弦忽然一卷一舒，将仙霞女侠的剑气折射过来，堪堪封住了他的脚步。
他紧紧攒着手心里的碎痕，心中因恐惧和愤怒而不住起伏——这少年到底是谁？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实力？
他的目标又为什么会是他？
……如果他的目的在于他，那至少，放过他重视的、以及不相关的人啊！
他绝不要徒劳地看着事态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这一瞬，少年一贯温和的眸子里闪过了玉石俱焚的光。
交缠游动的银丝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再度朝因负伤而身形迟缓的顾辰刺去，谢云卿孤注一掷地冲过去挡在他身前，反手用匕首去拦那看上去势不可挡的琴弦。
行云流水的曲调嵌入一缕尖刻的杂音，那银弦果真硬生生一顿，从他身侧黯淡划过。抚琴少年发出一声急促的冷笑，那两根弦忽然重新飞来，缠住谢云卿的小腿将他狠狠摔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又是两声琴弦剥离琴体的闷响，两条崭新的银龙穿透夜空，这一次，没有对他手软，其中一缕狠狠扎在了他的肩上。
“啊——！”
银光没入肌肤，谢云卿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发出痛苦的惨呼，倒在雪地上剧烈挣扎。他锁骨处被琴弦穿透钉在地上，自创口处传来阵阵他生平从未体会过的钝痛，一圈一圈向着全身扩散开去。
然而，没入肩膀的小孔却没有鲜血流出。
“哥哥，请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少年拈住另一根扯断的弦，冷冷地盯着他，“我这琴名为‘碧穹逝水’，文武两弦分别司容纳、反射之力，而商和羽则是勾魂噬魄之弦。虽然姐姐叮嘱过，要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去，但你瞧，这弦的攻击并不会造成伤口呢。”他酣畅淋漓地抚过琴面，两道飞向他的凌厉剑气和火焰消弭无形：“我已许久没动过这两根弦了，这次特别照顾哥哥你哦，魂魄穿刺之苦据说十分美妙，还请你慢、慢、享、用！”
那洞穿他肩部的冰弦猛然拔出，高高扬起，复又对准他的肚脐，同时，少年手里的断弦也呼啸腾空，与另外两根一起，朝顾辰和殷念雪横扫而去，气流扬起道道雪浪，电光石火，比方才更快了数倍！
凌厉的气息席卷而来，然则就在此时，一道巨大的黑影从顾辰等人头顶掠过，迅猛无比地迎上了那几根弦！
众人定睛望去：那是只浑身浅碧色的优美灵鸟，其形貌似鹰却更加雄伟，庄严的啼鸣响彻九霄。它双翅一振，“锵锵”巨响，将银弦尽数击落，刺向谢云卿的那根弦距离太远，碧鸟来不及追，扭动身体，纤长美丽的尾羽激射而出，缠住那根断弦，硬生生拽开数寸。
顾辰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另有一人举止更加反常：四根夺命之弦全部失去生命似的委顿在地，黑袍少年死死盯住那只鸟，惊惶地喃喃道：“……星屑鸟？该死的，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碧色的鸟儿似听懂了，落到他前方，也盯着他，忽然开口鸣了一声。
少年面色苍白地连连后退，仿佛看见了什么令他恐惧的东西，再不敢多停留，转身逃走，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了踪影。
这场命悬一线的战斗之后，黑云初散，天际渗出薄薄的光。
谢云卿浑身疲软地躺在雪地里，肩膀上看不见的伤口仍持续散溢出疼痛，在积雪的冰敷下稍微减轻了些。顾辰早已来到他身边，他的身躯上也布满了或大或小的伤口，他却浑不在意，只担忧地望着自己。
还有那只……救了他们的鸟儿，美丽的头颅贴在他受伤的部位，温柔地摩擦。
不远处，殷念雪斜倚一棵枯树休息，而章纪云则盯着他，目光深邃处流淌着一些复杂的东西。
一片静寂，每人都以各自的方式梳理着负伤的羽翼。
直到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谢云卿察觉守在身旁的师兄浑身肌肉一紧，警惕地望向某处，他也挣扎着坐直身子，伸手去探不知掉落何处的匕首。一夜未眠早已使他们身心俱疲，而方才的生死交错令他们如同惊弓之鸟，不得不对这新来的不速之客充满戒备。
“咳咳……”
那一身纯白的人朝他们走来，咳声一直未歇，浑身笼罩着一股病弱的气息。碧色的鸟儿欢啼一声，展翅飞起，盘旋着落在了他的肩上。
那人将兜帽拉下，清俊的面容和漆黑的短发，眼眸是奇异但漂亮的深紫色，而头上，两只毛茸茸的白色兽耳迎风微微抖动。
这非人的相貌令众人大吃一惊，与此同时纪云几步迎上前，她似乎是第一次展现出如此清澈的笑颜，只听她欣喜道：“巽徵哥，你怎么来了？”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八章 万重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