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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引子四 ...

  •   朦朦胧胧之间,一阵清婉悦耳的琴声在耳畔萦绕着。初意看到一只碧色的蝴蝶从眼前飞起,他连忙伸手去抓,明明是抓住了,那蝴蝶竟又从指缝间飞出,一时间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娘!”初意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半途却又跌了回去,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前沁出。
      琴声止。白梅香幽拂而来。
      纤手揭开床幔,粉衣佳人坐到了他床边,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终于醒了,烧也退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看他,“是做了什么恶梦了?出这么多汗。”
      初意惊疑不定地盯着面前女子,声音低不可闻:“……刚刚是你在弹琴?”
      “嗯,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娘。”
      “哦?”女子来了兴致,单手支颐,“我的琴声同你娘很像?”
      初意面上稍微露出点茫然神色,他垂下眼帘,有些不确定道:“梦里听着是很像的,我梦到我娘在弹琴。”初意阖上眼睛,竟然有一串眼泪从他眼角滴落,静无声息。他连忙侧过头去,把头埋进了被子里,双肩抽动起来。
      楚绿梅不知怎么安慰才好,想了想,只道:“若是难过得紧,哭出声来也许会好过些。”良久,初意都没有反应,她轻叹一声,起身离开了。
      就在她合上房门的瞬间,楚绿梅听到一声低低泣,就像被丢弃的受伤小狗的呜咽一般。

      小雪初霁,楼安在院中已经等候着多时。看到楚绿梅走出来,他连忙迎了上去。
      “楚姑娘……”
      楼安刚刚开了口,楚绿梅便截断了他的话:“你家公子今日是冒雪走的?”
      楼安陪了个笑,道:“今儿一大早宫里黄大人就急着来找公子,说是有公事。公子说见姑娘睡得香,不忍吵姑娘,便自己先走了。”
      “公事?”楚绿梅不置可否,见一旁贴身侍女青蕉在摘腊梅,便随手帮着摘了几朵。
      见楚绿梅神情淡淡的,楼安一拍脑袋:“对了,公子还叫我捎东西给姑娘了。”说着跑到一旁回廊下抱了个小盒子过来,楚绿梅抿着唇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盏做得很精美的绣球无骨灯。
      灯身青碧色,上面用绣花针刺了梅花图样,外面又笼了层玳瑁珠网,珠子磨得很小,可是粒粒圆润,四面垂了天蓝色的织锦流苏。
      长睫微垂,抑制不住嘴角泛起一缕笑意,楚绿梅心下却无奈,这楼凤劫怎么就一向摸得准她喜欢什么呢。合上盖子,吩咐青蕉把东西收了,她心里的火也去了一半。
      “你家公子有没有说他救回来的人怎么办?”
      “有的。公子说,烦姑娘先照看着些,等他伤好了,公子想介绍他到营里去做事。嗯,还说若姑娘需要什么药材或有什么稀缺了,只管让青蕉姐姐或者红柿姐姐来吩咐小人一声就是了。”
      楚绿梅点点头,转头对楼安淡淡笑道:“去回你家公子,就说绿梅省得了。对了,今日过节,你若不嫌弃的话吃碗元宵再走吧。这从面到馅都是我们自家做的,外面可吃不着呢。”
      楼安忙道了谢,也不多客气,微笑道:“那就叨扰姑娘和两位姐姐了。”

      白色的霜在院里的植被上积了一层,萧王爷坐在窗下手里执着一只紫玉箫展眉细细看着,表情并不太冷,却无端让人觉得比那院里的霜更清寒。
      也不过才四年而已,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并不是很久,可日子居然就已经那么难捱了。
      原来在有些事情瞬间倾颓之后,之前的一切真的可以恍如隔世。
      摇了摇头,他随手把紫玉箫抛到了床上,招手让一旁侍立的婢子来为他绾发。月锄恰在这时推门进来,她唤退了小婢,上前来亲自为萧王爷梳头。
      “你昨日也忙了一天,叫她们来就好。” 萧王爷握住月锄的手。
      月锄看了萧王爷一眼:“奴许久不为王爷梳头了,想必王爷是嫌弃奴手生了。”
      “我没有这样想。” 萧王爷一笑,松开了手。
      萧王爷有一头很漂亮的头发,披散开时像是一匹光滑的黑锦缎,月锄拿起一缕头发,用檀木梳毫无阻碍地从头一直梳到尾。
      一时间,两人皆是无言,唯有万千青丝在月锄手中流淌。
      “有话你就说。”忽然萧王爷开口。铜镜里月锄眉目静楚,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可他看见她头上只戴了一支银钗,插得还有些斜,想来是晨起还没怎么装扮就过来了。而且她身上有很浓的腊梅香气,钗上也有霜痕,想来之前急急过来后又在他门前站了很久。
      月锄无论说话办事一向果断,这样的犹豫不决,必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要与他说。
      果然,月锄的手顿了顿,借了铜镜瞅了眼他的脸色,才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道:“王爷,奴有一事想要问问王爷。”
      “你说。”
      “那初意同王爷是什么关系?”
      萧王爷皱眉,伸手紧了紧月锄为他戴上的白玉簪子,道:“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语罢,停顿一会儿,又淡淡道,“出什么事了吗。”
      月锄揣摩着萧王爷的语气,从一旁婢子手中接过的玉冠,回身细致地将玉冠为萧王爷戴上,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日回来听说的,想着太晚了就没敢来扰王爷歇息。不过是那初意手脚不太干净,竟把王妃旧年的首饰偷拿了两件去,昨日被黄副总管拿着了,打了二十板子给赶出府去了。”
      萧王爷沉默下来,目光在月锄话说完的瞬间倏然变冷。
      瞥到萧王爷的目光,月锄轻叹:“那孩子看着是个实诚的,没想到王爷竟错对他好了,他原是这样不知好歹。”
      萧王爷没有接话,他在铜镜中淡淡看了月锄一眼,忽然有些烦躁,良久,才一字一顿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曲然的儿子!”
      月锄一惊,脚步一下子有些不稳,往后跌退两步,她讷讷道:“这……王爷为何开始不说?”想不到,她竟然猜对了……
      萧王爷沉声道:“你这反倒怪罪起本王了?”
      月锄忙作势要跪:“奴不敢,请王爷恕罪。”
      萧王爷抓住她手臂给阻了,再不看她一眼,起身,振衣,大步走出了房门。
      “让郝应琴立刻派人出去找人,再找人进宫带话给皇上,就出本王今日身体不适不能进宫伴驾了!”
      一旁婢子过来扶起月锄,有些摸不着头脑:“月锄姐,王爷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月锄站在原地揉了揉额角,闭上眼睛跺了跺脚,她无奈而焦急道:“你们最好是祈祷那初意没事,不然你们……你们,唉,王妃刚去的那一年的日子,你们就等着重来一次吧!”
      一旁婢子立时噤声,你看我我看你,俏脸皆褪了血色,险然是对那段日子心有余悸。

      “绿梅姐,谢谢你。”接过青花小碗,初意舀起一个元宵咬了一口咽了下去,发现是芝麻馅,味道很不错。
      楚绿梅摇了摇头,她也舀了个元宵送到嘴里,边嚼边说道:“谢我作什么来?救你的人是个又脏又臭无赖混账的乞丐,才不是我。”她嘴里吃着东西,口齿意外的清晰。
      初意点点头,又问道:“那位大哥呢?”
      “我怎么知道他去哪了。”楚绿梅垂下头,懒懒地用勺子拨着碗里的汤水。
      初意有些失望:“那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
      楚绿梅抬起眼帘,微微一笑,“那人姓楼,名字唤作二狗,小名叫作狗蛋,你到西条大街上随便唤个人问问都知道他的,最最是个一肚子坏水惹人讨厌的人,只是好歹心肠不坏罢了。”
      楚绿梅说完,轻轻“哼”了一声,又舀了一个元宵到嘴巴里开始嚼。
      初意默然无语,盯着面前这位衣着精致、眉目婉约的女子看,晓得她说得都不是真的,但他也不戳穿他知道那心肠好的“乞丐”是和她一对的。昨夜他也不是意识全无。
      半天低声道:“喂,我可没看病的钱。”
      闻言,楚绿梅被汤水小呛了一下,然后斜了眸子瞅初意,半晌,微微笑叹道:“放心,我这早想到这点了,病自然是不会给你白看。看病的钱嘛,等你病好了做工给我补回来就是了。”
      “做工?”
      楚绿梅眨眨眼睛:“那姓楼的认识京城外一座矿场的工头,那正缺人呢,好像说是等你好了就着我把你送去做苦力,工钱就当作医药费返给我。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是吗……”
      初意觉得这个说法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细想。想着矿场做工,毕竟也是一条出路,反而欢喜——反正再糟糕也不可能比现下更糟了,索性点了点头。
      看着着初意把碗里的元宵一只不剩地吃干净,楚绿梅抿唇笑了笑,道:“现在呢,安安心心把身子养好,其它的事都以后再说吧。”语罢收了碗出去了,又唤楼安过来为初意换了药。

      楚绿梅住的小院后面有一个别致的水塘,里面植满睡莲,但现下是正月,水塘上里什么也没有,只浮了几块碎冰。
      水塘前的小回廊外挂了用各色珠子贝壳编的帘子,红柿裹着大毛披风坐在帘后,正剥着一个橘子吃。她吃每一瓣橘子,都要用尖尖的手指把白色的丝络小心剔掉,神情淡然认真。
      楼安放缓脚步走到她身后,红柿转过脸,见是他,便道:“今儿没跟着你家公子?倒有工夫在我们这闲逛。”
      “公子有事出城去了,没叫我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公子喜欢到处乱跑,不喜欢我盯着哪。”楼安说着,坐到了红柿旁边。
      红柿坐直了身子,把吃了一半的橘子放在手边,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淡淡笑道:“那这不合该是出去瞧热闹的好时候。”
      “热闹有什么好瞧的。”楼安说完,笑了笑道,“还不如瞧瞧姐姐你。”
      红柿的手指颤动了一下,立时把那根手指握到了手心,她轻声道:“我有什么好瞧的。”
      楼安不答,只上下打量着红柿,挑眉道:“这正月里怎么还穿得这么素净,打扮打扮出去玩玩多好。”
      “你这情态到和你家那位公子学得很像。”看了他一眼,红柿轻笑一声,“你找我什么事,快些说吧!”
      楼安看着她,笑了,笑容和煦舒展。他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锦盒来递给红柿:“呐。”
      红柿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很漂亮的花篮点翠耳环,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她面无表情地缓缓合上了盖子,还给楼安,摇摇头道:“这我不能要。”
      “怎么,这还不好?可是老太爷家里姨太太给公子,公子又赏了我的。”楼安皱眉。
      红柿抿唇看了楼安一眼,目光雪亮如刀锋,不过也只是一瞬,之后便黯淡下来,她不说话,良久淡淡笑道:“不好拿你的东西。”
      楼安略有些着急:“怎么,这么久了,我对你的心意,你……”
      “红柿,你这蹄子原来这躲懒,绿梅叫你呢。咦,楼安你也在啊,还没走?”忽然,一个娇俏轻脆的声音从拐角传来,却是青蕉,她带笑走过来,嘴角两个小小的笑涡。
      楼安讷讷闭了嘴,看了红柿一眼,又共青蕉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了。
      眼见着楼安身影消失,青蕉走到方才楼安坐的地方坐下,她转着手腕上的玉镯,轻笑道:“怎么谢我?”
      红柿懒懒把放在一边的橘子拿起来继续剥着吃,又把青蕉的手炉往自己这边拨了拨。
      她好笑道:“你要我怎么谢?”
      “人家送你也是人家的心意,怎么不拿着,我瞅着那耳环真是不错的。”青蕉夺手去抢了红柿橘子自已吃了。
      “你到是在边上听了不少时候。”红柿不满地瞥了青蕉一眼,沉默一会儿,慢悠悠道:“你觉得我该收?”
      青蕉也不玩笑,轻叹道:“其实那楼安,我瞧着是不错的,对你……也是十分的真心。”
      红柿冷笑道:“难不曾有朝一日绿梅嫁了楼公子,我便一定就要跟了楼安?”
      青蕉看了她一眼:“他必能待你好一辈子,入了妓籍那么久,那些个什么权势富贵你还看不透?我们这辈子还能图些什么,不过一个真心对自己的人罢了。”
      红柿不言,目光望向帘外池塘,日光融在她的瞳仁里又散开,斑驳细碎的光晕。她闷闷地趴在了栏上,下巴一点一点沉进臂弯里。

      入了夜,城里华灯上彩,行人满街。各色伎人在路边表演,喷火的脖子一张喷出老长一条火龙,喷水的撮唇一吐便是艳丽五色水柱,水柱遇上火龙,“滋”的一声夜色里出现一大片雾气。雾气被一旁的花灯一照,便让人分不清天上人间。
      一只只闹蛾别在妇女的鬓边,高处望去成片皆是火蛾和金闪闪的雪柳;小孩子的尖叫声伴随着烟花“嘭嘭”炸开的声音响起,满天彩雨纷纷而坠;远处城墙边升起挑灯球的长竹竿,遥望似天上星辰;喧天锣鼓声中隐隐听得小贩的叫卖,但见一样样小吃玩物列在街边,叫人眼花缭乱……
      这般的繁华,让人觉这繁盛浩闹仿佛一场无尽头的梦境。
      掀开一点软轿的窗帘,眸光沉沉地望着这一切,萧王爷有些索然,他抬头望向远天最重的一抹浓黑,身体从手指尖处开始发软。
      一场不醒的梦境。可梦里再没有灯火阑珊处等着自己的那个人。
      放下窗帘子,他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这样的日子幽巷楚馆里倒不知有多少场雅会幽欢。宝骑骎骎,香轮辘辘,五陵年少,满路行歌。不知多少香灯宝扇,从嫣然巧笑的歌妓手中过到了路边行人手里,那灯影雾光里片刻的对望,便又成一段风流韵事。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有谁家女子在楼台,婉转了嗓音,唱这应景的曲?
      四处笙歌不止,酒香漫溢,嬉笑玩语此起彼落。笙簧朱彻,千门万户……
      萧王爷的轿子停在一处闹中取静的院落前。院门上贴了一幅蝙蝠剪纸并一个“福”字,那剪纸手艺让人称绝,那“福”字写得也是极俊。
      掀帘下轿,挥退左右的人,萧王爷独自推门,负手走进院中。小院打理得很清爽,花木不过几株寒梅、几丛细竹和几株只剩枯枝的桃树和海棠,竹梢上挂了五色灯球。一旁堆雪的桃树枯枝下是一张石桌,桌子正中放一只冰雕的八角灯。屋檐下挂满了彩灯,样式别致只只不同,都不是市面上寻常能见的。
      萧王爷抬头看了一会儿灯,便有一阵清幽的琴声响起。在这喧哗的元宵之夜,这琴声不过诸多声响里一种,但又似乎与一切毫不相关。
      他走到石桌边坐下,垂眸听了一会儿琴音,信手拈了一只枯叶在指尖把玩,叶片的蜷曲的尾端已经破碎,仿佛在强调着它早已经失去了生命。
      来年春天,枝头便再长出成百上千片相似的叶子,也不会再有哪一片是它。
      轻轻松手,那枯叶就落在了地上。萧王爷的表情隐在阴影里,他的的指尖落在石桌上,随着旋律轻轻扣起了节拍,袖口不经意擦去了石桌上大片灰尘。
      一曲毕,房门从里打开,一袭红衣的美人从里面迎了出来,身姿似弱柳扶风,肌肤欺霜赛雪,眉间一点翠钿更显得妩媚婀娜,她鬓上簪了一支明珠钗,与眸光一般湛然。
      她福了一个礼,婉声道:“我家小姐请王爷进去。”语罢,眼波盈然地瞥了萧王爷一眼,又立时垂下。
      萧王爷看了她一眼,随口赞道:“绿梅不俗,带出来的人也是不俗。相比起来,教坊司里真是无人了。”这年头媚俗女子太多,清丽的女子也不少,但如同面前这女子一般媚得恰到好处的确是没有许多。语罢便向屋里走去。
      红柿站在原地怔了怔,然后垂着头跟了上去,眸子里藏不住那几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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