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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冤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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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国庆元五十四年,九月初六,辰无忧出生。
她仍旧记得她那日回宫时,刚刚醒过来的王兄,在瞧见她无意露出的伤痕时,因为愤怒心痛而赤红的眼睛,他就那么抱着她,就像他与她相依为命的小时候,不听任何人的劝说,仿佛是个失去了所有而任性的孩子,她的那一次婚事,那一次与楚国君主的谈判,逐渐成了整个辰国的禁忌,辰阳君下了死令,妄议者斩,那是辰国宽仁的君主,下的第一次严令。
辰阳君的病愈发严重,因为这一场入侵而引发的琐碎事宜,一桩又一桩接连不断,楚国宫闱之内放出的言语污秽不堪,以致天下,皆以为她是魅惑君王的妖女,一夜一言便能使君王放弃江山大业。她忽然记起了楚国那位皇后,燕芊愫终归不是寻常女子,纵是毁了她,毁了自己夫君的百年英明,也绝不给她丝毫喘息疗伤能东山再起的机会,也永远剥夺了她再与他并肩而立的机会。这般谣言之下,说她失节于敌国君王,又说她狐媚惑主,日后,又有哪一个国家,哪一个男子能容她。想到这些,她苦涩一笑,别无他法,只能迅速坚强起来,继续艰难地支撑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
终于有一日,她一直不曾复原的身体不堪重负,晕倒在了大殿之上。
她醒来的时候,只见自己许久不见的师傅李天医,长久以来为她兄妹二人奔走劳累,瘦得脱了形,几个月之间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丫头,为师大意,忙于王上病情,你怎地也大意至此……你腹中,已有他三个月的孩儿……你……”
她虽为医者,却终究初经人事,那一日之后,不见月事准时,她只以为是伤了本源,日日进补药仍不见起色,却不料原是这般缘故,她像是听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竟止不住的笑了起来,一双手却颤颤的拢上小腹,渐渐笑中带泪,笑声越发凄楚,指尖内力凝聚,她只想了结自己腹中的这团血肉,却被李天医拦住,他将几近癫狂的她搂在怀里,声音里带着的尽是心疼。
“丫头,为师知道你心中郁结,只是你此番身体耗损太大,若是再折损这个孩子……你可是不想活了……?”
她闭上双眼,泪如雨下,想想仍在病榻之上的王兄,终于松开了死死扣住小腹的手,她还不能死,她是辰水色,她还有许多东西要守。
十月怀胎,因为身子太弱,这孩子终是没有等到足月,匆匆出世,辰国上下,将此消息严密地封锁了起来,却仍旧不防,有些言语落到了民间,传来传去,世人只道,辰国水色产子,生父不详。得此消息,辰国、楚国上下沉静地不可思议,仿佛此事根本是坊间闲话。
她为他取名无忧,却送于辰王后抚育,辰国上下,皆以为此子乃辰阳君所出,不疑有他,只有那老丞相,轻垂的眸光里带着微不可见的怜意。
她不时常去看她与他的儿子,辰王后却是经常有意无意的将孩子带来,似是知晓母子情深,每每此时便都留下她与那孩子独处,她有时望着望着孩子肖似他的的眉眼便出了神,记忆里的,仍是那时依稀美好的时光,他的音容笑貌,仍旧是长虞宫中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君,她以为湮没于尘世之中,湮没于被他凌辱的仇恨之中,她终究会忘记自己曾经那般的倾慕过那人,终究会忘了自己在年少之时曾经邂逅过一个少年,而这个少年,给了她最为美好的悸动却也为她的人生打上了最为残酷的烙印,她的心中有时会划过丝淡淡的窃喜,幸亏是他……若不是他……自己恐怕早就厌弃这波折的身份命运,纵是再大的责任,自己宁可拼了性命也绝不会留下这孩子,而现在,这个静静躺在自己臂弯之间的软软糯糯的,却是完完整整的带着他们骨血的孩子,她还没有忘记,爱与恨之间,总舍不得忘记。
韩丞相求见的时候,她正在案间,批复王兄余留下来的奏折,只穿了一件妃色的常服,墨发寻了个轻缎系了垂在身后,历经世事浮沉,又怀胎生子,纵是许多人不知,她的眉眼间到底是多了些沧桑和老成的神色,仍旧掩不住那丝骨子里透出的狷狂来。
她坐于案几之间,抬眸轻问:“不知老丞相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眼前的这个作为三朝元老的韩丞,一生未娶亲,一把年纪的人仍旧是孑然一身,大半辈子,只有个当做半个儿子来教导的徒弟宋清迟,他掀袍跪地,虽然苍老,一双眼睛,仍旧闪着矍铄的光泽。
“公主,微臣斗胆,替清迟求娶公主下嫁。”
她看向堂下的老人,带着讳莫如深的神色。
“丞相知道,我已失节,残花败柳,如何配得起丞相高足?”
“老臣只道,若无公主,辰国早已覆亡,如今老臣有意辞官归乡,眼下丞相之位,臣以为,清迟足以胜任,公主若嫁内臣,两人同守,我辰国才能在动荡中,稳住局势。”
韩丞相缓缓道来,字字清楚,却透出一颗虽已垂暮而不见苍老的赤子之心,她知现在辰国风雨飘摇一点变故都有可能影响全局,他的王兄还在病榻之上,还需要她撑下去,她尚有身世来历多有忌讳的幼子,那孩子亦需要一个安稳的生存之境,素手紧握,像是抓紧最后救命的浮木,良久她幽幽一叹。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