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白狐》八月落桑神泣血

4、再生入轮回

　　这个念头，她在六年前已经动过。那夜里她在墓地里哭累了，不知觉间竟睡着了，也不知是梦境还是真实，遇到一个老者拍拍自己的肩，“逝者会在阳间留三年，看着自己的亲人，你这样，他们在下面也伤心。”自那之后，她不再有寻死的念头。她不愿让他伤心。
　　如今已经逼到不得不为的地步，一想到离开这个世界，她也许就可以与安长生相聚，也就不那么害怕了。她趁夜深时，偷偷出走。

　　一个人来到城外洛水边，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决绝的方法，最蠢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只有一死，才能解脱。眼下，她只盼着死后真的有另一个世界，让她能够见到想见的人，记忆里面容模糊的娘亲，还有最想念的他。
　　冰冷的河水一点一点吞噬着她的身体，脖颈，口鼻。不能呼吸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她不会游水，闭不了多久的气。一会儿就吸进了水，鼻腔和胸口炸痛，这就是死亡的感觉。身体每一处都在疼痛着，难以忍受。她在哭了，又似乎只是想哭而已。意识渐渐没有了。
　　唯愿与君再相逢……

　　“醒了醒了。”
　　陌生女子的声音，月灵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身边围着一些陌生人。“这里就是阴曹地府吗？”她小心翼翼地问。一个打扮妖艳的红衣女子用羽扇掩嘴笑出了声，“地府哪有我的轻歌舫华美？”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向她解释，“要不是我们玉娘姐姐救你上船，你早就淹死了。你家在哪儿，等到了下一个码头，就送你回去。”
　　月灵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滚了下来，“不要送我回去，求求你们了。”

　　在那一瞬间，她心里转出了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去。即使要割舍那些不该割舍的东西，在下水前她已决意割舍去了。
　　于是，她向轻歌舫的主人玉娘讲诉了一个家中逼亲的故事，并添上了意中人因家人阻拦而不成好事的桥段。
　　“那你们为什么不私奔呢？”年轻的女孩听得入神，插嘴问道。月灵咬了咬嘴唇，眼泪滚得更凶，“他死了。”这故事本来有真有假，月灵讲得诚恳。玉娘竟也动容，愿意收留她。不过也对她讲明了轻歌舫做的是卖笑卖唱的生意。
　　虽与一般青楼不同，平时多是表演歌舞，但也会陪酒陪笑伺候客人。“我的船上不养闲人，你若想留下，必须与其他姑娘一般练舞接客，若是觉得我们的生计污脏，趁早下船去。”玉娘正了脸色，冷冷地说道。月灵脑中转了几转，也许这一切皆是天意安排，要她继续存活。即便是日后家里人找到她，知道她做过这等营生，以她父亲好脸面的性格也绝对不会让她再嫁人。

　　轻歌舫的本营在杭州，唤作白玉楼。只在接到演出邀约，或有钱人包船出游时，才会由轻歌舫出航。而白玉楼里的姑娘们，个个琴棋书画精通，又能歌善舞，模样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据说这白玉楼的老板娘玉娘背后是京城中的某个大官，也有人说其实是江湖上某个显赫人物真正掌控着这里，总之黑白两道上都不敢在这里造次生事。
　　杭州坊间流传着一句“千金太子入玉楼，家财散尽变穷狗”，也正是说普通百姓是绝进不了这种地方的，但白玉楼仍然是日日客满，人流兴旺。能进得了这里的人，全都非等闲之辈。

　　虽然月灵刻意隐瞒了自己真实身份，又编造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来掩饰，跟着他们来到杭州，但船一上岸，玉娘就找了月灵单独说话。
　　“你姓莫，外公是洛阳通威镖局的杜洪波，你父亲是同州的商贾。因为生意失败，欠了一屁股债，后来有人替他还了债。还债之人的就是你要嫁的楚家。这种卖女求荣的事，我见得多了。”玉娘慢悠悠地说着，揭穿了月灵之前编的假身份，同时也让她知道了一些见不得人的真相。玉娘不理月灵的诧异，继续说道，“我能理解你以假名示人，不会反口再把你撵走。顺道还帮了你一把，你家里人已经在洛水边捡到你的鞋子，知道你是投了水。我在附近的渡口让人散播消息，曾打捞过年轻女尸。衣裳模样都是照你的样子去说的。估计没多久，你家里就会替你发丧了。以后世上便再无你这个人，你就留在我这里重新开始吧。”她狡黠地笑了，月灵半晌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该谢她还是该恼自己。
　　既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沿着这条自己选的路继续走下去了。

　　几个月之后，白玉楼里多了一个名叫墨月的姑娘，模样标致，歌声尤其动人。想听她唱一支曲，要花十两黄金，还得提前预约。
　　白玉楼里的姑娘，多是从小开始训练，但月灵半路出家，只能靠特长。当初玉娘知道她什么都不会的时候，着实头疼了一会儿。让老师先每样都教教看，谁想到她唱歌竟是一绝。月灵每次唱时，心里便想着那人的模样，曾经二人相处的时光，不觉间格外用情，让自己的歌声也变得婉转动人，情深款款。也只有这时，她才会觉得自己离他近些，觉得他在冥冥之中也一直陪伴着自己。

　　半年之后，白玉楼那个名叫墨月的歌女，算是在杭州出了名。贵公子里无不谈论着这个喜着素服，神色淡然的女子。甚至已有人一掷千金为买她一笑。
　　玉娘极看重她，刻意捧她，为她抬高身价。这个姑娘年纪虽轻，但人很聪明，凡事一点就通，更难得是因为经历过心伤，对男人的奉承讨好都视若无物。正是她的这种冷淡，反而让那些公子哥儿觉得她难以琢磨，挑起了他们的征服欲。

　　月灵似乎渐渐习惯墨月这个新身份，与白玉楼里其她姑娘相处得也算愉快。不做生意，没有演出的时候，一群年轻女孩聚在一起闲聊，或者出去采买新装首饰。因为她不怎么花钱，而白玉楼的规矩是各自得的打赏，可以自己留一半的。半年时间，她竟然也存了好些积蓄，所以出手很大方，经常也送些小礼物给其他姑娘。人缘倒是不错，也能听到不少消息。

　　其实有些事，墨月还是在意的。她偷偷向年长一些的姑娘打听过，知道白玉楼里也会有像其它青楼那样的生意，次数虽极少，也是要看客人的兴致。不是所有的姑娘都会遇到，据说玉娘也会与姑娘商量，如果实在不愿意做那档子生意，也不会强逼姑娘去接客。但这种不愿意的人，也不会再留下来了。
　　如果有一天，有人指名要她去相陪的话，那她也只能离开了，在那之前就先攒一些钱以备后用。

　　“墨月，待会儿去阁楼给贵客唱曲儿时，可得注意留心了。若是他不满意，那我先前赞得你天上有地下无的那番功夫，可就变成打自己嘴巴了。”玉娘虽是说笑的语气，但神色却很认真。墨月点点头，“我知道了。”玉娘仔细又打量了她一番，“不然你换身明艳的衣裳，再打扮打扮？”随后自己笑了，“算了，这样也挺好的。”

　　难得会有客人让玉娘这般慎重，之前什么样身份的人也不曾见她这副模样。说不紧张，那是骗自己的，墨月只能深深呼吸，让自己心跳得别太大声。
　　走进阁楼那间贵宾房内，墨月瞧见桌边坐了两个人。没敢细瞧，便低着头，走到一边，与琴师一起向两人行礼。左边深色衣服的男子发话，“随便唱几曲你拿手的便是，我倒是听听你是不是真有玉娘夸得那么好。”

　　墨月看了琴师一眼，他便奏起了熟悉的旋律。墨月站直了身子，开声唱起了。
　　她习惯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静静描绘起那人模样，一点一滴温习着他的音容笑貌，他的举手投足……她是为别人唱曲，也是为自己在唱。唱的每一句，是给别人在听，也是在给心中那人听。如果知道相聚短暂，她一定会更加珍惜，珍惜他说的每句话，珍惜他对自己的每一个微笑……

　　一曲唱罢，屋内安静着。
　　墨月睁开眼，看不出对面人脸上表情是喜是嗔。忽然，坐右边的白衣男子拍手鼓掌，左边深色衣服的男子才大声笑了，“哈哈，我这个兄弟可是挑剔得很，他都觉得好听，那真是玉娘没有夸大。唱得好！”
　　墨月欠身施礼，“多谢公子赞赏。”
　　那人又对白衣男子说道，“白狐兄弟，你可知道在白玉楼的打赏可是不菲，既然你满意了，那打赏点什么给墨月姑娘好呢？”居然被称作白狐，一个男子竟有这样的诨名，墨月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那男子面色冷清，一点也不像其它来听曲的客人，喜颜满面，仿佛刚才拍手称赞是旁人逼得他这么做一般。
　　白狐拿出一颗浑圆白亮的珠子放在桌上。虽然那么大的夜光珠的确很少见，但自从进了白玉楼，这样的宝贝也不觉得稀罕了，墨月心里才想着，也不过如此。却看见他的手不曾离开桌面，却像变戏法一般地在桌上放出同样大小的七颗珠子来。这倒叫墨月看得惊奇了。

　　对面男子又笑了，“这可算是你第一次在白玉楼打赏了吧，出手果然阔绰，玉娘要是得了这八颗南海夜光珠，又要乐几天了。那这算是讨好墨月姑娘呢？还是讨好玉娘呢？”白狐开口说道，“跟玉娘说，让她陪我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