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月白狐》八月落桑神泣血

3、缘聚缘散

　　畅梨园一场离奇大火，烧得诡异。幸好是还未开锣的时辰。如果是正演出的时候，伤亡一定惨重。眼下只烧伤了戏班子的几个杂工，被烧死的只有那位红极一时的名角儿安老板。这倒让城中百姓扼腕不已，更是让宋班主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比死了爹娘还要难受。后来更是心灰意冷，解散了戏班，自己也回了老家。

　　只是这件事，莫府上下还都瞒着月灵，大家知道她是极爱听安老板唱戏的，怕她闻讯会伤心。这丫头大病一场刚刚痊愈，身子还虚着。莫员外格外叮嘱了府上所有人，不许任何人提畅梨园的事。所幸，月灵病愈之后，也没有外出的意兴，每日只在屋内看看话本，练练字，绣绣花，人也安静得很。

　　莫员外看女儿心情不佳，又听嬷嬷说先前二夫人如何在小姐病时态度冷淡，不闻不问，心里虽有愧疚，但还是更着紧那个有身子的。想起女儿幼时跟生母回娘家省亲，总是说外公家里好玩，不舍得回来，便准备安排着她去洛阳外公家小住。在那边，她舅父家里有个女儿与月灵年纪相仿，作伴玩耍也不错。临行前月灵自己提出想要再去次畅梨园听戏。他们编了个幌子骗她说，戏班子被邀去别处表演了，月后才能回来。

　　要出远门，他也不来跟自己说一声，难道真的是厌了自己？月灵心里堵得慌，眼泪不受控似得掉了下来。想起那天他明明已经答应自己了，也收下定情之物，为什么又突然对自己那么冷淡了呢？到底是为什么呢，也不愿再与自己见面，说话了吗？难道就似他在台上唱戏一般，当时看得情真，下台之后就全如别人的事，无半分情意地抛诸脑后了吧。算了，等回来了再当面问问清楚。

　　外公家的镖局很大，经常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舅父家的表妹月婵也很可心，常陪着月灵说话。月婵的女红要好过月灵百倍，还帮月灵绣了一个精致漂亮的香囊。以前月灵最喜欢来外公家玩，可这一次，却觉得度日如年。虽然白天里，她在人前笑着，但是到了夜里一个人静静坐着，心里疼着疼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算着日子，过了一个多月，父亲还没有来接她回去。她主动跟外公舅父提出要回家了，舅父很奇怪，“怎么急着回去呢？以前你每次可是赖着不走，非等你爹爹亲自来接你才肯走。是不是月婵惹你不高兴了？”月婵慌忙插嘴，“我才没有，我跟表姐可好了！”“不是的，是我自己想回去了，算日子，姨娘快生产了，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我想回去看看。”月灵临时说了谎，看似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外公舅父见她这么懂事，就应允了，便由舅父亲自送她回家。

　　到家之前，月灵让马车先去畅梨园。那个戏班子，舅父也是知道的，笑道，“跟你娘一个性子，都是戏痴戏迷。”没想到畅梨园已变成残壁断垣，焦黑一片。舅甥俩都愣住了，抓了附近的路人来问才知道那场大火。月灵听闻安长生的死讯之后，发疯一样要去找他的尸首，连她舅父都吓了一跳。路人继续说着，“已经烧得稀巴烂，也是身上一些随身金玉饰确能认得是安老板的物件，其它就根本辨认不出了，样子甚是恐怖吓人，而且早已经下葬了。非要看那做什么。”月灵心口悸痛，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舅父慌忙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将把她送回家去。

　　等月灵醒来时，一屋子人才松了口气。所有人只当她是爱戏成痴，才对那戏子之死如此在意。没有人知道她小小年纪却早已许下芳心，早已将那人视为未来夫婿，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当年亲娘去世时，月灵年幼不懂世事，虽然悲伤，但很快就平复。而这一次，她已略懂人间情意，心中的痛如割肉划骨般真切，已经不是眼泪可以填平的伤口了。而且这伤，这痛，世间再无别人知晓，旁人无法分担，也不能安慰。

　　安长生孤身一人，没有亲眷来领尸首，还是戏班的人出钱将他下葬。月灵暗中打听了那墓地的位置，一夜里悄悄去探。她找到墓碑之后，在坟前将那支兔儿灯烧了，然后靠着碑石一直哭，哭到累了之后才回去。

　　没过多久，姨娘的孩子出世，是个儿子。莫员外得子之后，心情大好，家中连续几日大摆宴席请了城中绅豪共同庆贺。整个世界仿佛将月灵遗忘。她以身子不适为由，躲在自己屋里，将自己与外面隔绝。即使外面宾客满堂，人声鼎沸，欢天喜地，她屋里也如三九寒天，冰冷刺骨，如同另一个时空。

　　等到莫员外想起自己的女儿时，已是一个多月之后。月灵提出想去外公家长住一段时间，跟表妹学习女红。他本有些犹豫，但在莫夫人怂恿之下还是答应了。外公家倒是很欢喜，虽未明说，但家里有个后娘，多少觉得月灵是受了委屈的。所以去了洛阳之后，一家人都格外地宠爱月灵，心疼这个没娘的孩子。

　　这一住，就是六年。没有人怀疑过月灵性情变得安静另有原因，只当是女儿家渐渐长大，稳重。表妹月婵倒曾经觉得奇怪，月灵表姐以前总喜欢红色紫色的衣服，忽然只喜欢穿素色白色的，把自己打扮得清清淡淡的。而且以前表姐是很爱听戏的，可忽然就不爱听戏了，连话本都不爱看了。可别的喜好倒也没变，问了表姐，她也只是说自己改了喜好，并无别的原因。月婵也没多想。

　　有一天，俩姐妹经过镖局前院。一些在院里休息的年轻镖师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月灵加快了脚步，仿佛对这一切甚是厌恶。月婵听到他们是在赞自己，便拉住月灵，想让她走慢些。没想到月灵甩开自己的手，一个人先走了。
　　“表姐，刚才你怎么了？，难道你没听到那些镖师说我们俩姐妹生得漂亮吗？”月婵不解问道，“怎么你好像很讨厌他们似的。”“我没有讨厌他们，只是讨厌他们那样议论。”月灵淡淡地回答。
　　“为什么啊？哪有姑娘会讨厌别人的称赞呢？”月婵更是不明白了。月灵也愣了愣，答不出来，她心中明白，自己早已以安氏未亡人身份存活于世，才会对别的男子的品头论足格外厌恶。“表姐你真奇怪，难道以后你嫁人了，也不许夫君称赞你吗？”月婵的话，更让月灵不痛快。她根本不想嫁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她最想嫁的人已经不在了。

　　最不想面对的事，却很快就不得不要面对了。父亲到洛阳来探月灵。本来这几年里莫员外一直忙着生意上的事，甚少来探望，也从来不提接她回去的事。这次却带来让月灵厌烦的消息，有人向莫员外提亲了。对方也是大户，算是门当户对。“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人去苏州玩的时候，在他们家里做客。你跟他玩得很高兴呢，走的时候还舍不得，一个劲云逸哥哥，云逸哥哥的叫着。”莫员外捻着胡子笑呵呵地说，“前两年他们家也搬过来了，就算你嫁过去，我们两家人也离得近。”月灵隐约想起了那么个小男孩的样子来，但仍然锁着眉头，“我不想嫁！”

　　可这一次莫员外心意已决，即使外公舅父舅母劝说再缓缓，他都不答应，反而坚持要带月灵回去。还搬出了多年前两家的口头约定。月灵本来以为自己在父亲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但他突然如此坚持要自己嫁人，让她心淡，只好沉默着由父亲去安排了。
　　她心里已抱定了一个傻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