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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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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得太急,有点喘,果然,连一般的修身功夫,都是有用的呢。
好不容易到山脚,近了海边,周围环境早已摆出一副天崩地裂的架势——闪电雷鸣,飞沙走石,海风强烈得能把人吹飞,巨浪扑在岸边的礁石上,瞬间摔成碎玉。
上官一言在自己上山前拴马的地方什么都没看到,心里一凉——完了,那马八成是被吓得挣脱疆绳跑了,难道自己要走着回去?还会有命吗?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有些不知所措之时,他突然注意到前方不远处的峭壁上似乎有两个人影。
如果运气好的话,也许能寻得帮助。心里这么想着,人就往前走去,只是这风也太大了点吧,每迈一步都得花上十二分的力气,上官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吹到海里去喂鱼。
稍微近了点,在昏暗的光线下勉强能够分辨那是……夜明阳和染影?!
这时已有雨丝掉下来,预示着大风暴即将来临,可那两人却毫不察觉,仍飞来跑去地……切磋武艺?!
刚产生“得救了”的念头的上官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不是吧,这也太夸张了。
他急步爬上峭壁旁的大礁石,爬到一半就有些力不从心,只得半趴在礁石上大呼:“夜兄,染影兄,风暴快来了,你们停手啊。”
咦,没反应?莫不是自己声音太小?
深吸一口气,再提高声音,“夜兄,染影兄,听到没?风暴快来了!”
还是没反应。
只见他两人拳来脚往,丝毫不理会渐渐变大的雨势。可这就苦了上官一言,本来还想和他们一起回去,却万万没想到两个人迷恋功夫迷恋到不要命的地步。
就算是痴情,也不至于这样吧?上官用力抹掉脸上的雨水,然后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衫已湿透。
毕竟还是春寒料峭的时节,由于风暴,气温自又低了几分,现在还湿了衣裳,这风寒,怕是躲也躲不掉了。
风声雨声雷声,再加上大海的咆哮,上官估摸着自己的声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传到那两人耳中,便只有改变策略。他扯下腰带,举高了手臂不停挥舞,盼望那斗得正凶的两人能早早发现。
可就这么挥着挥着,当手累得无法再高举之时,上官一言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夜明阳的身手远在染影之上,但现在,就算在门外汉上官看来,也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发招,只是拈着虚招不停地围着染影转,似乎想困住他。
奇怪了,这算哪门子切磋啊。
再看染影,却是招招凶狠,步法也不如平时轻盈,反而是双脚实落实地,将全身力量都灌注在拳掌之间。
然而就在眨眼间,缠斗着的二人终于起了变化。染影一脚攻到夜明阳下盘,被他躲过,但那一脚却是虚招,染影已暗暗运起十成功力挥掌袭向夜明阳右肩,眼看夜明阳没有留神就要硬吃一掌,染影却中途改变的掌风的方向,来不及收力就向自己劈去。
夜明阳大惊,连忙上前阻止,登时门户大开,染影的左手快速在夜明阳的胸前后背点了几下,右手这时也不偏不倚回打到自己左胸。
染影见计谋得逞,立刻捂着胸跳到三步远之处,冷冷地看着半蹲在地上的夜明阳。
夜明阳勉强抬起头,喘了几口,神色痛苦,“染,你……”
“谁叫你阻止我。”染影也试着运了几口气,在确定了自己的伤并无大碍后才开口。
“这样危险的天气,你却要出海,你,咳咳,你告诉我原因。”
“你不是也听到了?”声音有些愤怒。
“那不过是,咳咳,不过是十五年前武林的一段故事,跟,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周身几大穴被制,要全部冲开恐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如今……只得能拖就拖了。
“你明明知道我……”稍微停顿一下,平时淡漠安静的染影突然激动起来,“我就是那秦家后人!你明明知道!如今我终于知道了杀我爹娘的凶手,为什么你要阻止我报仇?”
染影这几句话灌足了内力,传到上官一言耳中再清晰不过。
上官一愣,立刻领悟过来。原来染影就是十五年前惨遭灭门的秦家后人,而他和夜明阳大概无意中听到自己与林阵白的谈话……看样子是染影想越海到陆上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夜明阳为了阻止,两人才动起手来。
夜明阳是断不会伤害染影的,只盼能留住他,而此时染影虽被仇恨蒙蔽了心志,却也知道只有佯装自残,方能躲过夜明阳的纠缠。
看着夜明阳蹲着一动不动的身影,上官皱起眉头。
“染,放下仇恨吧……”夜明阳直视着染影,目光与他胶着,试图将他看透。
“你不会懂,你虽然也是孤儿,但你没有见过家人死在眼前的情景……你自小就有夏家人对你呵护备至,你不会懂……”说着声音里已有哭腔,“你怎么会明白每夜梦见天降血雨给人带来的那种窒息感?惊醒后发现自己身边谁也没有,才想起那不是梦,是真的,他们死在我面前,被人活活刺死,所以他们夜夜找我哭泣,哭出来的泪都是红色……”
“染……”夜明阳心痛不已,加上身上穴位被制,慌张间气没提上来,猛咳起来。
“我发誓要报仇,只要让我知道谁是仇人。我每日勤练武功,就是为了等这一天。林阵白已经不认识我,他以为将我送给一般老百姓就会让我遗忘以前的一切,没有,我加入了奉鹰教四分坛,舍弃自己的名字,终于如愿以偿成为余再空的护卫。我知道,我离林阵白那么近,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能从他口中知道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是谁。”
“染……”又是一阵猛咳,嘴角已经渗出血丝。
“别叫我染,我姓秦,是名满江湖的秦家后人!”见夜明阳咳出血,染影内心一阵烦躁。为了挥走心中的闷气,他大笑起来,“你让我不要报仇,你是谁?不过是余再空身边的哈巴狗,我告诉你,我今天是一定要走的,五年后,秦家一定能在五年后再次屹立于武林,你等着看好戏吧!”
说完他身轻如燕地向后飘了几丈,跃下峭壁,跳进崖下一只在风雨中剧烈颠簸的渔舟。
想必染影为了这天的来临早就在此处准备了渔船,上官也不得不佩服他心细如发。
“回来……危险!”眼见染影消失在峭壁下,夜明阳心里一急,挣扎着就要起来,向前踉跄了几步,干脆摔到在地。
哎哎哎,这可怎么办?眼看那渔船渐渐向海中飘去,夜明阳又行动不便,无计可施的上官急得抓耳挠腮。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让上官真真切切感受到什么叫“雪中送炭”,他闻声回头,在磅礴的大雨中勉强看见两个身影急速靠近,前面那个嘴里大叫着“夜”。
是余再空和夏连衣。
上官从没觉得他们的出现会让人感激涕零,但这次……他吸吸鼻子,免得自己真的哭出来。
再次挥动手中的腰带,可那二人压根没看见,直接冲上峭壁,扶起地上的夜明阳。
好吧,夜兄受了伤,是该先关心他。上官虽如此自我安慰,心里却忍不住隐隐有些失落。
夜明阳睁开眼,蒙胧地看着自己的伙伴,突然挣扎着抓住余再空的衣襟,“染!染他要,要出海,快阻止……阻止他!”
顺着夜明阳手指的方向,余再空看见一叶缩得小小的扁舟在巨浪中翻腾。
他皱起眉,一手搭上夜明阳的脉门,将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我先为你冲开穴道。”
“不,阻止染!快阻止他!追他回来!他会死的!”夜明阳大失平日的冷静温和,狂躁地想甩掉余再空,“不要理我,追他回来……咳咳……”咳得肺都快吐出来。
“你在雨中淋了多久?大穴被封还气血攻心,再不帮你冲开穴道,你想废掉一身武功不成?”余再空也气结,嘴上大骂,手下却更加凶猛地催动着自己的内力。
“不要管我,先别管我……追……咳咳,快去追……”夜明阳央求着余再空,整个人突然虚脱下来,眼见又要倒下,被从头到尾不曾吭声的夏连衣扶住。
夏连衣将夜明阳推回余再空身侧,只说了句“我去”,就向峭壁下奔去。
她的动作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特别是上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拼尽体内最大的力气,大叫了一声:“连衣!”
她听到了,他肯定她听到了,因为她在入水前回过头来,隔着雨幕看见了半趴在礁石上的他。
是我是我,我是上官一言,快回来,不要去。上官急得在心中向各路神仙祈祷,祈祷那个纤瘦的人认出自己,千万……不要犯傻。
在这样的天气里,她想泗水追人吗?不要命了吗?
抑或,为了夜明阳,所以无论如何也要以身涉险,就连一言大哥也不顾了?
“连衣!”上官又喊了一声,手下意识地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
他知道,有些东西终于被抬上桌面,他渴望,又害怕,害怕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究竟有多重。
是的是的,她认出了自己,她对他笑,然后蠕动着嘴唇说了些什么……然后……纵身跳入奔腾翻滚的海中……
怎么会?
嘴张开来,喉头动了动,发出动物般的喘息声,想说什么,却似丢掉了声音。
什么也不能说。
她明明看到我,明明看到了我……为什么?
又来了,胸口那种挥之不去的闷,挤压得太凶,似乎要将什么东西活活捏死……她终究没有理我。
……
后来的事情,在上官的记忆中有些模糊。
他只记得自己在大雨中看着夜明阳走近自己,他看到一张十分痛苦的脸。
可就算再怎么痛苦,夜明阳也还是那么俊美不凡,上官觉得那实在太刺眼。
你苦些什么?你失去了染影,还有夏连衣和余再空为你出生入死,而他,又有什么?
五年前第一次有了朋友相伴,现在却怎么感觉如梦一场?生病了吗?
那些四个人一起举着桃花满山遍野奔跑嬉戏的回忆,钓鱼钓到一半却去追蝴蝶的回忆,围坐一圈举杯畅饮的回忆,是不是……终究镜花水月一场?
记错了吧,其实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他们一直都是三个人,筑起属于他们的城墙,建立属于他们的幸福,而自己,不曾也不会有一刻介入的机会,从头到尾……都是看客。
不再感觉寒冷,雨打在身上也不再疼痛。
是啊,除了账本和算盘……他有什么?
难道这便是所谓的苍天弄人?
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