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千金》天因

7、肆

　　结果等上官有机会去探望林阵白，已经是上岛后的第八天了。
　　从进门开始就不停道歉，头埋得极低，句句不离“请前辈原谅”，唠叨得林阵白直想提起棋盘朝他的脑袋飞过去。
　　没想到那个从来都挺拔坦荡的少年也会有这么……呃，婆婆妈妈的一面，林阵白只差没有用双手掩住耳朵，“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再空那小子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这句话成功堵住了上官的嘴，只见他有些心虚地抬起头，挠了挠头，“前辈知道啊……”
　　“知徒莫若师。”八成是告诉上官自己师父最怕人唠叨，只要多赔罪多说好听的话，就可以得到原谅。可问题是，自己从头到尾牙根没怪过谁。
　　他知道这个少年今年独自送药上岛，光是将大批药材药品送去各分坛就需要花上一天时间，而余霸又常年处于寂寞的状态，难得老朋友的儿子来给他解闷了，还不借着讲解药效的机会多留他在总坛聊几天？更何况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还有那几个花样百出，巴不得时时刻刻粘住上官的小鬼，想要从他们手中“抢人”，怕是比登天还难。
　　本来以为上官一言至少要半月后才能“脱身”并上山来看自己，如今不到十日就来了，还真让他有点“受宠若惊”……当然，前提是他没有听余再空的胡言乱语，没有“荼毒”自己的耳朵……
　　“但是晚辈实在觉得惭愧……”上官见余再空的方法被识破，不由得红了脸。
　　“好，真觉得惭愧的话就陪我下棋，我那几个不孝的徒弟一个光知道玩，一个一心想当教书先生，还有一个干脆就是个武痴，我这盘棋，一个人下了好些年，还真有些乏味。”林阵白向上官拍拍自己对面的坐位。
　　上官沉吟了一会儿，向林阵白作了个揖，撩开衣摆就坐了过去，“晚辈棋艺有限，还望前辈手下留情。”
　　“好说好说。”林阵白终于找到对手，摸了摸唇边短短的胡须，大笑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紧张，两人因摸不清对手的实力，都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谁也没说一句话，半盏茶的工夫过去，林阵白开始和上官一言闲聊，上官也一一作答。可是他们都知道，就在这看似轻松的气氛下，却隐藏着棋盘上的铁马金戈。
　　“前辈，晚辈有一事想请教。”上官第一次主动挑起话题。
　　呵？小子也知道反击？林阵白心里这么想着，手上子起子落，也没有丝毫放松。
　　“说吧。”如果走这一步，战线会不会拉得太长？
　　“是关于十五年前武林上的事，前辈当时叱咤江湖，或许知道一二。”上官说着话时并没有看林阵白，一双眼睛牢牢盯住棋盘。
　　“哦？”还好提早声东击西，否则……这小子，棋艺不错，怕是跟自己几年来传授他兵法有关。
　　“当年，江湖上有两大武术世家，江南秦家和蜀中欧阳。”
　　林阵白猛地抬起头，而上官仍是专注于棋局，继续说道：“那时先皇虽仍在位，却也到了立太子传皇位的关键时期，有人为了夺权篡位，企图利用江湖力量铲除异己，巩固自身势力。”
　　“然后？”啊，被吃掉三子，冷静，冷静。
　　“这个人的计划是暗中除掉江湖上的武术大家，嫁祸给自己那个和江湖关系暧昧的朝中的敌人，借江湖的愤怒势力，自己再在朝中煽风点火，进而除掉长年以来的心腹大患。”
　　“听上去倒是个不错的计划。”哼哼，反吃你四子，怕了吧？
　　“这个计划安排得可谓天衣无缝，可在实施中却出了小小意外。”瞥见林阵白心不在焉，他又补上一句，“前辈不想知道是什么吗？”
　　“当然……咳咳。”不想，死小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逗他这个“老年人”很好玩吗？
　　上官装作没看到林阵白朝他瞪眼，拈了一颗子，棋行险着，“就在那人想将秦家和欧阳家赶尽杀绝之时，有一位武林高手却识破了他的阴谋，出手救下了两家的后人。他救下人后立刻召告天下英雄豪杰，说秦家和欧阳家的人并非是被那一族被陷害的人所害，并带着那两个孩子隐居了起来。”
　　“……听到后面，有些耳熟。”好热，都出汗了，为什么会这么闷热……
　　“那位高人在江湖上有极高的名望，他说的话自然没有人不信，只可惜他并没有指出真正的凶手便销声匿迹，江湖上的人找不到人报仇，只得猜来猜去，猜了几年，也就淡忘了这件事情。直到现在，秦家和欧阳家灭门惨案的真相，还是个秘。”
　　“哦，想起来了，是那个秘……”可是看样子，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前辈当真听说过此事？”
　　“应该是……听说过吧……”脚有点抖，莫不是生了什么病吧。
　　上官听闻，立刻一跃而起，也不管有没有吓到林阵白，双手抱拳道：“既然如此，还请前辈务必告诉晚辈，那使人杀人之人，是不是皇族中人，那被人诬陷的人家，是否姓庄，而那救人助人之人……是否就是前辈？”
　　果然是……该来的躲不过啊。
　　将双目炯炯的上官一言仔细打量了一番，过得片刻，林阵白才叹出一口气，“是。”
　　“那秦家和欧阳家的后人……”
　　“我早已将他们寄养给了岛上的寻常人家，只盼他们永远不要习武，平凡一生。”
　　“奉鹰岛是否因此与先皇达成百年不进贡，百年不归朝廷管辖的协议？”
　　“因为那件事终究逃不过先皇的法眼，他知道我平息了一场武林和朝廷的浩劫，想暗中答谢于我，而我早已决定退出江湖，便顺水推舟，为余兄和岛上居民谋一点福，也算感谢他的收留之恩。”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半晌，上官才将手垂到身侧，嘴里喃喃：“原来他句句是真……”
　　“这件事，你从何处得知？”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就算是武林中泰山北斗级人物，也不见得了解始末，这少年小小年纪，却什么都知道，实在是蹊跷。
　　“实不相瞒，是从一个晚辈在中原认识的朋友那里得知。”原以为那个吊儿郎当的人不过随口编了个故事来引自己入套，想不到却是真的。
　　“原来如此……上官，此人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往后你要处处小心。”
　　“晚辈知道。”就算前辈不告诫，他也知道。
　　“这盘棋看来是下不完了。今天天色不大好，你提早下山吧。”看了看窗外，风起云动，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遮住了半片天；仔细聆听，平时不绝于耳的虫声鸟鸣也全失了踪影——今年的第一场风暴不会来得这么早吧。
　　上官也发现了气候的异常，想到连衣还说要等他去学堂一起用晚膳，这才不得不匆匆向林阵白陪了不是，退出屋去。
　　林阵白看他真正消失在了门外，才松了口气。说实话，他可真的怕上官再玩起拼命道歉的戏码，到时，他可不能保证自己在冲动下做出什么事情。
　　不过，居然还有人提起十五年前的事情呢……只希望武林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否则
　　就会像这天，吓也吓死人。
　　念想间，突然狂风大作，一道霹雳划开乌云，整个岛也为之颤动。
　　“看来是要下暴雨了，”林阵白将一颗棋子放在手里把玩，想起之前感觉到的屋外的动静，自言自语道，“小家伙的身手越来越了得，差点就没发现……哎，总归是瞒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