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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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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在林阵白屋内解决,几个年轻人围着他们的师父吃吃喝喝,笑笑闹闹,几杯黄汤下肚,酒量最差的余再空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
“上官,过,过两年,我跟爹说说,让他,准了我,跟,跟你去陆上瞧,瞧瞧。”一个酒嗝,余再空还要往嘴里倒酒,被林阵白不动声色地阻止了。
“那就先把武功练好,你以为一个人,光靠内功就能行走江湖?”他对这个沾酒即醉的徒弟有些头疼。
“有,有什么不可以?我有染影……”
“染影未必能跟你一辈子。”话不多的夜明阳难得主动开口,仍然是微微笑着。
“那你跟我去,我们哥儿两个一起去见世面……我这辈子啊,最,最大的梦想就是去陆上兜兜,玩玩也,也好。”又一个酒嗝,然后就歪倒在椅子上打起呼噜来。
林阵白摇了摇头,“真是没追求。”
“师父,”夏连衣缓缓地说:“徒儿倒觉得再空的梦想很好。”
“哦?怎么说?”林阵白平时颇喜欢和这个女徒弟说话,别看她小小年纪,思路却出奇地清晰,想法也有趣得紧。
放下酒杯,她依旧不紧不慢,“再空想去陆上,说明他求知欲强,而徒儿认为,一个人的梦想不在大小,而在是否真心,若虚情假意,就算心怀天下,也是枉然。”
之前只小酌了两口,双颊却已经有些绯红,她一句话说得虽不免简单幼稚,却也头头是理,使得在坐的人,包括林阵白,都不由得点了点头。
冲着她的话,一口酒气没理顺的上官一言突然心口一热,“连衣,你,你的梦想呢?”又是一个大舌头。
夏连衣愣了愣,随即答道:“以长幼顺序,先问问夜吧。”
夜明阳没料到她有此一举,脸有些发烫,温然而笑,“我只盼望能和心爱的人安然度过一生。上官呢?”
“继承家业,如果可以,成,成为,天下第一药材商。”上官咂了咂嘴,然后对着染影一举杯,“染影兄?”
染影面无表情地发出低沉却细腻的声音,“没有。”
除了已然醉倒的余再空和半醉的上官,其他人均吃了一惊,纷纷看向那个始终沉默的少年。
一看气氛不对,林阵白反应极快,马上转移话题,“该连衣了,你说吧。”
夏连衣有点不放心地再看了一眼染影,只见他低着头,小口饮酒,安静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仍然看着染影的还有夜明阳,只是很快将目光调开的夏连衣并没发现,自然也没有发现夜明阳眼中百年难见的深沉与……忧虑。
“我希望成为教书先生,也希望奉鹰岛永不受世俗干扰,远离战争与伤害。”说完就看着林阵白,等待他给予评价。
可是酒量第二差的上官一言显然已经激动起来,他将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大叫了声“好”,然后迷蒙地盯着夏连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在,下,实在,佩服……连衣,你,的,梦想,在,下,在下当,全力,帮助和,支持!”说完也“咕咚”一声,倒在椅子上,头还差点撞到旁边睡得就快吹出鼻涕泡的余再空。
林阵白呵呵一笑,指着上官对夏连衣说:“看不出来,小连衣这么快就有幕僚了,不简单哦。”
夏连衣虽然知道师父是开玩笑的,却仍免不了有些窘困,只低低说了句“酒醉之话岂能当真”,继续伸筷子吃饭,席间也不再看向那两个醉鬼。
好好一顿饭,吃到最后两个神智不清,两个沉默不语,却只剩夜明阳和林阵白闲闲散散聊着武学,一直到三更。
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上官强忍着坐起身,略略打量了周围环境后发现已经回到奉鹰教总部自己每年都住的客房。
仔细回忆前一晚在林师父家喝酒吃饭的情形,心想八成是夜兄将自己送回来的。
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好歹也是八尺男儿,昨天不仅喝醉酒,给林师父和夜兄添了麻烦,说不定……还说了胡话……哎,没有说什么让连衣难堪的话才好。
有人敲打门窗,以难以入耳的恐怖声音叫他的名字,接着,余再空就精神抖擞地跳了进来。
“上官,太阳晒屁股了,你的酒量也太差了吧。”
等他嬉皮笑脸往椅子上一坐,上官才发现染影也跟在后面。
“昨天在下可不是第一个醉的人,”上官连忙为自己辩护,同时又觉得奇怪,“你为什么精神那么好?”
“我一早就把残余的酒精逼了出去。”余再空做了个运功的动作。
上官揉了揉自己仍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不得不承认……内力,呃,也非常有用。
“快穿衣服,我们去找夜和连衣。”说完一挥掌,上官的衣服就乘着一股气流从屏风上缓缓落到床上。
“他们在哪里?”对于余再空偶尔露上的那么一两手,上官早就见怪不怪,他比较在意的是夏连衣……不知道昨天自己有没有在她面前借酒撒什么疯。
“在连衣爹的学堂,去年他们就开始给夏先生做副手了。”
隐约记得连衣的梦想里有一点是做教书先生,原来她已经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官不由得对她又心生了几分敬佩。
初春,陆上江南的柳条才刚抽绿了几支,一向温暖的东海小岛却早已桃花灼灼。
奉鹰岛人口超过数万,却只有几千是当地原住民,其余的全是来自五湖四海的教徒。
相传奉鹰教创于前朝的漠北地区,距今已有两百年历史。奉鹰教鼎盛时号称天下第一邪教,不仅是边关,就是在中原地区,也是人人闻之而胆战。可是前前任教主,也就是余再空的曾祖父却提倡韬光养晦,他在任时,三次举教东进,终于在东海寻得一个合适的小岛安置总部,并以教名为此岛命名,不再涉足江湖。
几十年过去,奉鹰教内众人分散于岛内,繁衍生息,过着寻常生活,他们对余霸,与其说将他当作一教之主,不如说将他当作一岛之主,一国之王。不过在上官一言看来,自己这些年随父亲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这样的上位者——至少在上官父子面前,余霸简直就是个爱玩爱笑爱下棋,脾气不坏,顶好说话的大叔。
大叔的父亲——上一任教主十分注重孩童教育,在位时命令十来个教徒各自开设学堂,其中就有夏连衣的祖父。
夏家学堂离奉鹰教总坛三里不到,就算是慢慢摇晃,一柱香内也能走到。
还没进门,就听到小孩子嬉笑的声音,余再空抢先迈进门槛,“连衣八成又被那群臭小子欺负了。”说着急急地往偏厅走去,上官也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偏厅庭院,八个毛头小子围坐一圈,中间蹲着夏连衣,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边画边说:“这个字念鱼,平时大家吃的鱼,而这个余字则不是吃的那个鱼,而是你们余大哥的余。”
“所以余大哥也是能吃的!”一个看上去年纪最大个头也最大的孩子抢着说,其余的孩子立刻哄然大笑。
“不是不是,”夏连衣再画几笔,“此余非彼鱼,虽然念法一样,但是意思和写法都是不同的。”
“反正都是鱼嘛,都怕猫!”又是一阵哄笑。
眼看夏连衣露出些微“对牛弹琴”的表情,正要再画,余再空终于忍不住嚷嚷着冲了过去,“哪个小子说他余大哥怕猫?出来出来,看我不打烂他的屁股!”
见他突然出现,一群孩子尖叫着从地上爬起来逃跑,立时鸟兽四散,余再空也不收脚,继续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到处围追堵截。
夏连衣这时才看到上官一言,笑盈盈地走过来。
“一言大哥身子还好么?昨天你喝多了。”
“多谢关心,今天已经好多了,昨天失态,实在是丢脸。”想起前一晚的事,上官又是一阵羞愧。
“难得相聚,多喝两杯也无妨,就是夜送你回来时,他说……说你好像又重了不少。”说到这里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上官,“一言大哥又长高了吧,似乎跟夜一样了。”
摸摸自己头顶,“许久没有测量,如果能和夜兄一般高矮,倒是好得很。”
“怎么说?”她笑问。
“夜兄武艺高强,玉树临风,温和大度,这些在下都比不上,所以在下觉得哪怕是身高,若能和他一样,也值得高兴。”
“一言大哥你真是……谦虚又客气……”
“在下……”
“连衣说得不错!”不知把小鬼头们赶去了哪里又返回的余再空接下话来,“上官啊,你开口一个在下,闭口一个在上,累不累?我们都把你当好哥们,用得着这么生疏?”说完又转向夏连衣,“我让染影带毛头小子们去夜那里学扎马步了。”
“在下……”
“又来了……”余再空唉声叹气地将一只手臂挂在上官肩头,“我以奉鹰教下任教主的名义命令你……从今天开始,只要人在岛上,只许用‘我’来自称,否则……”眼珠轱辘一转,“一个在下换我一掌,你觉得如何?”
上官无奈地看看面前这个笑得有些邪恶的下任教主,又望向夏连衣,见后者点了点头,才认了命,“遵命遵命。我。总可以了吧。”
“很好,我们去找夜。下午向夏先生告假,钓鱼去,如何?”余再空一满意,又忍不住想玩。
“那也要看爹准不准。”
“有下任教主出马,不准也得准!”说完大笑一声,蹦蹦跳跳地往夜明阳的武术练场跑去。
上官有些羡慕,“再空无忧无虑,率真开朗,将来必是个温柔的好教主。”
“一言大哥聪明冷静,正直可靠,成为天下第一药材商也是迟早。”夏连衣有点好笑地看着这个大男孩,自己身上明明优点一大堆,却好似不知道,光看着别人的长处。
被她那么一说,上官的耳根子又一下热度乱蹿,“过奖过奖,在下……不,我昨天,醉酒后……没有说什么胡话吧?”
夏连衣闻言歪着头想了想,方才说道:“胡话倒没有……不过一言大哥说要助我达成梦想。”
这个还记得,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夏连衣,言语间真诚奔放,“我说的是实话,我叫一言,便是驷马难追的一言。连衣,你的梦想,一言大哥必定鼎力支持!”
那一刻,春风动而暗香浮,一丝芊绵而蒙胧的情愫自手指而上,悄悄爬至额面,织起少女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在不经意间许下了淳朴坚定的诺。
而她看着他,眼中便再容不下日月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