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千金》天因

4、壹

　　离开了总坛，上官一言骑上马，片刻不停地向奉鹰岛西北的阵白山奔去。
　　阵白山得名于常住山腰的林阵白。据说林阵白在十多年前不仅是中原江湖第一大高手，还是朝廷一直想笼络的用兵奇才，可也就是这个名满天下的人，却突然退出了江湖，隐居奉鹰岛，受到余霸的热情款待。也许是为了答谢余霸，林阵白收了他的儿子作徒弟，也顺便一并将余再空从小一起玩耍的夏连衣和夜明阳收入了师门。
　　阵白山有八峰十三洞，地势较险，平时没有岛民靠近，这正合了林阵白的胃口。他将自己的居所安置于最大山峰的南面山腰，除了每年中秋节下山和余霸把酒言欢，对歌赏月，平时几乎不离山半步，他对三个徒弟说：“小隐隐于林，师父我今生能做个小小隐士，知足了。”
　　来到山腰茅屋前，上官一言提高声音，“前辈，晚辈一言，给您送药材来了。”说完便推门而入。
　　年过不惑的林阵白正斜靠在塌上，将目光从面前的棋盘移到上官一言脸上，立刻绽出笑容，“算了算这两天你也该来了。”
　　上官对他拱了拱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递过去，“这是您去年让在下寻的药，一件不少，请过目。”
　　乐呵呵地接过来，林阵白看也不看就揣进衣袖，显然对上官一言十分信任，“那么，这次，你想学什么？”
　　“仍是兵法之道，请前辈接着去年的说。”
　　“你仍是不愿学武？”
　　“晚辈不像夜兄那般勤奋，没有再空的灵性，也不如连衣认真严谨，不是学武的料。”
　　“人各有志。他们在后山，你先去找他们叙旧罢，明日我再慢慢教你。”
　　上官闻言又向林阵白抱了抱拳，转身跑了出去。
　　林阵白微敛了下目光，想到往事。四年前第一次见到由再空他们带来的上官一言时
　　，他就已经觉得此人必将成长为人中龙凤。但当他问他是否愿意做自己的徒弟，学习绝世武艺时，那个年仅十三的少年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晚辈希望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商场如战场，如果前辈愿意，请指点绝世兵法。听说前辈近些年身体不佳，晚辈愿为前辈寻找各种稀释药材。”
　　不愧是商人之子，小小年纪就如明镜在心，将人生算盘拨得噼啪作响。林阵白几乎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四年来，上官一言从未失言，果真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寻找林阵白点名需要的药材，并在每年留岛的一个月里，努力吸收天下无双的林式兵法。
　　可以肯定的是，假以时日，就算不会武功，不在江湖上行走，这小子也会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下。

　　后山一向是林阵白的徒弟们习武练功的地方，通常还没走近就能听到兵器碰撞的声音。
　　梅花阵里，夜明阳正在和一个上官一言从没见过的黑衣少年切磋。只见夜明阳一身浅蓝，招式大开大阖，沉着稳健，而对手显然功力稍弱，招架得有些吃力。但就算是像上官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黑衣少年轻功不错，人在梅花桩上竟如在平地行走，往往脚尖刚触桩，身已弹出。
　　上官一言只看了一会儿，就绕到旁边的凉亭，向正在石桌上奋笔疾书的夏连衣走去。
　　察觉有人靠近，夏连衣抬起头，一滴汗正巧从鼻尖滑落，无声无息地滴进宣纸里。
　　上官一言只觉得耳朵根有些热，忍不住上下打量着她。眼前的少女已经脱离了最瘦弱的童年时光，也不再穿男书童的衣服，纵然才十四岁，却已经成长出一个少女该有的样子，如今正睁着一双带笑的杏眼看着自己。
　　今天她穿鹅黄衣衫，宽襟长摆，头发简单地盘了一个单髻，其余的就任由它们垂落双肩，其中有几缕不听话，贴在汗水淋漓的细白脖子上，颇有点……上官猛的顿住——自己在看哪里？又在想到什么？她可是自己的好朋友好妹妹，怎能唐突？
　　该死。
　　有些烦恼地左顾右盼，那傻傻的样子却惹来夏连衣一声轻笑。
　　“一言大哥你怎么一来就发呆？快过来坐。”
　　谁知少女的大方却惹得上官一言更加窘困，只得顾左右而言它，“在写什么？”
　　“随便练练书法。”夏连衣让开身。
　　上官走近了看，是《诗经》的内容，那一笔一画，似乎融入了武术精髓，虽比一般女子的笔迹刚硬许多，却也不失婉约。
　　“请一言大哥指点。”
　　说完她就要把笔递给上官，上官脸一红，退后半步，连连摇头道：“不敢不敢，连衣有夏先生指导，又得林师父真传，在下哪里敢班门弄虎？”
　　歪着头想了想，夏连衣才接下话，“一言大哥，我们多年朋友，你……”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对我总是太客气。”
　　“不……”反而是你，对我太疏离。
　　解释的话刚到嘴边，就见夏连衣耸耸肩，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抢着说：“不过师父说，这就是正人君子。”
　　上官顿时觉胸口轻轻地一缩，不痛不痒，只是……只是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为了摆脱那奇怪的感觉，他不得不拉开话题，指了指梅花阵里的人问：“那个黑衣少年是谁？以前没见过。”
　　“你说染影？他是去年十月开始跟着再空的贴身护卫，身手很不错，轻功更是一流。”说到叫染影的少年，夏连衣立刻恢复了以往的表情，“其实最高兴的莫过于夜了，他几乎每个月都要和染影切磋几次，你也知道，我和再空完全不能陪夜过招，他好不容易找到个对手，可开心了。你看，笑得跟桃花一样！”
　　“他不是随时都在笑？”上官眼中的夜明阳从来就没有不笑的时候，这不得不让人好奇他睡着的时候什么表情。
　　“那不一样，夜平时的笑很温柔，让人如沐春风，可跟染影过招时，却笑得好像他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是吗？上官一言又看了看那个打得正酣的蓝衣人，硬是没发现他的表情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不过夏连衣那副对夜明阳了如指掌的口气，却怎么听，怎么让人有些不舒服，像有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轻轻地抓挠着上官的胃，挥也挥不去。
　　好在余再空及时出现。
　　大概到了长身体的年纪，余再空比前一年又拔高不少，已经从和夏连衣平起平坐生长为高出她大半个头，模样也一如既往的俊俏，只是正处于变声期，声音委实有些难听。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一样大大咧咧地说话，拍拍上官的手捏捏上官的背，甚至提议再打一架，“我很怀念四年前那一架，算是不分胜负吧，我们今天来做个了结如何？”
　　“千万别，在下可是清楚知道你的内功修为境界如何，这时候和你打，不是自杀是什么？”
　　“可是我还是只会那几招拳脚功夫。”余再空嘿嘿地笑着。
　　“是，只是一拳就能将人的内脏都打出来而已。”上官有些哭笑不得。
　　余再空听了大笑起来，一把抱住他，“上官啊上官，这一年我可想你想得紧，今天我们大喝一场吧！”说完打了个呼哨，“染影，去总坛里搬几坛酒来，今天我们要不醉不归！”
　　染影和夜明阳一起收住攻势，两三下便跳到上官一言面前。
　　夜明阳那张永远带笑的脸笑得更烂了，紧紧握住上官的手，“抱歉，玩得太投入没发现你来。”
　　“染影快去快回，今晚跟我们一起喝。”余再空对着那站在夜明阳身后的黑衣少年说，上官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他。
　　苍白了点，似乎心事重重，也瘦弱了点，不像做护卫的人。末了，上官的结论是，奉鹰教真不愧曾是江湖人口中的天下第一□□，这教中的男人也一个比一个长得美，都快赶上妖精了。
　　染影领了命，足下一点，在上官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正要叫好，就听见余再空拉着他公鸭般的大嗓门说道：“染影脚程快，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回来，我们去师父那准备几个好菜，晚上喝个痛快！”
　　这一听上官就更加佩服了——自己从总坛到阵白山，大半时间骑马单程都要花近一个时辰，这来回半时辰……轻功果然相当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