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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君音无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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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叫,云儿吗?”
“什么?”
少年沉默许久,微蹙的眉头好像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无瑕的脸颊迎着月光微微扬起,我数的清他卷翘而浓黑的睫毛。
最后似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看向我扬起一抹礼貌而腼腆的笑:“你好。”
我一时无法反应过来,浑身僵硬地听你困难而缓慢地说着:“我是问…你是,叫云儿吗?”
“云儿你说什么?我是白东秀呀,你怎么……”
“哦,”你点头,“白、东、秀。”
这三个字被你缓缓吐出,清如朗月的声音是我熟悉而久违的。
而现在,我感到十万分的怪异。
“云?”
“那么,”你想了一会儿开口,“云,叫的是我?”
“你当然就是云儿啊!”我焦急地订正,我怎么会认错你?这是怎么了?“云,你先放开我呀!”
那琥珀似的明眸狐疑地扫过我,我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经过一阵挣扎后你向我点点头,我感到身上倏地一轻,手脚又是我的了。
“云儿!”我急忙去够你的手——却是虚的。
我以为自己眼花,便想拽住他的袖子,然而那蓝色的,褶皱的袖管在我的指尖划过,更似飘渺月光。
不可置信。
“你……”
他的目光黯淡下来,瞬间我的漫天星子都失去了光彩。
“我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人。”
***
‘我是鬼,你怕吗?’
要是大街上随便一个人对我说这话,我准当他是神经病。
要是一只真的鬼魂站在面前这样说,我怕自己会吓破胆。
我一向是不信鬼神的。
可我开始感谢鬼神起来,从未觉得阳光如此明媚过。
是什么都好,我的云儿。
我的云儿,回来了。
嗯……虽然似乎还不完全。
我摸着胸口凉凉的玉佩,感到无限的感动与庆幸。
我的全世界回到了我的身边。还有什么能挑剔的?
昨天那个似乎是被我过激的反应而吓到的少年,音貌一如数十年前,让我的心脏恢复跳到的频率,让我结冻的血液继续流过身体。
只是你说,你不记得了。
“我是,不该存在的人。”
鬼魂。
这个词一向昭示阴郁和恐怖,我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
反而只要见了你,就有暖意从心底淌过,是喝再多火辣的烈酒都无法带来的。
我不清楚为什么,你把那些都忘了,而谈吐间,似是很生涩用力,就像努力模仿大人说话的孩子。
“对…不起,我不太记得。”
我的手指穿过你的发线,微微阴凉的温度,很舒服。
我妄想你以何种形态回到我身边,唯独没想到是这样。
接踵而来重拥你的喜悦很快就冲散那看不见的忧悒。
我好想伸手抱抱你,把你拥入我的胸膛,你只是满目茫然地看着我。
“我是…不该存在的,”你反复说着,神色里似有什么顾忌。
随后那为什么躲着我白天不见黑夜见的问题引刃而解:“我不应该让你看到。”
少年垂着头,有些沮丧,“我是…杀星,我在的话你就得不到安全。一切都…不会结束。”
你皱着眉有点困难地说,语气说是诠释,不如说是复述。
我愣了片刻,一些藏地更深的记忆向我砸来,头破血流,心口被什么揪着,疼得厉害。
“谁说的?哪个不长眼的混蛋说的?”
我大声地嚷嚷。
你不解我突然的愤慨,凝着眉思索的样子,眼睛里有疑惑的可爱微光,白皙而秀美的脸颊,乌黑的头发,点漆的眉眼,挺翘的鼻子和薄厚适中的淡色嘴唇,都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滚他娘的不该存在,你明明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你很生气…是因为我?”
“不是……”
“如果是我令你难过的话,对不起……”
打断那接下来的话,我用力拥住了你,像拥住一团带着凉气的空气。
“我很高兴,非常高兴。不准再说了,对不起什么的……”我把头埋在你并不存在的发中,这其中清洌的气息,让我的泪滴在自己手上。
你尚还青涩的嗓音怔怔问着,“你不怕我?”
“哪里可怕了?”
我说着闭上眼睛,云儿你,一如当年,倒是我变老变丑,满身你讨厌的酒臭味,才该担心你不认我。
真的,完全不可怕。
鼻尖仿佛还有你清凉恬淡的气息,我怎么也舍不得放手。
这回你是真的变成云了,抓不着摸不到,可你还在我的身边。
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我不知你是因何变成这样,我忧心忡忡又满腹疑惑,可在那之前,我有你在身边。
我惊讶于自己的接受能力,如是玄幻而脱离现实的事在我眼前发生,我可以不惊叫不惶恐,冷冷静静,只因为那是你。
忘了就忘了吧,不好的记忆,我记得就足够了。
与你断续的交流中我发现你的记忆是零星的,譬如你会记得每天起来为我温半锅热粥,譬如你记得如何熟练地包扎伤口,譬如你还牢记着,壮勇营几时几刻要起来,叠好被子背起沙袋,最后一个到的没饭吃,你总是衅然看我一眼然后一马当先。
这些固习,已深深烙印在你的灵魂里。下意识地行动,甚至,下意识地在我身边。
“你白天在哪?”
和你交流不算太困难,你的神识起初模糊,逐渐说多了就好些。
你指指我脖子上挂着的璞玉,我犹记得那是十几岁时,我与你方出山在集市里随便淘的。
玉不是顶好的玉,却能温暖人心。
“云儿云儿云儿云儿云儿……”
我没事便这样不停叫,胸口的玉佩颤了颤,就觉得十分安心。
原来呀,你一直在我身边。
只一点我稍有怨言,你只能触到死物,对于活人,你透明而轻盈。
“别人都能看到你吗?”
“不,”你不太确定,“只有你…我不知道,没有试过。”
应该是不行的吧,你没有影子,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未注意到你的存在。
然而我能看到你,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虽说无法给你一个大力而真实的拥抱,虽说每每想起可能某个时间我曾从你的身躯里穿过,就有些微微的,呃……说不出来的感觉。
到底是以何种形态存在的呢?你说不上来,我也不愿见你眉头深锁。
“有意识以来就……看到你。大概,我是,已经死去的人吗?”
我不允许你再说那些自贬地令人心疼的话,无论是什么,鬼怪还是灵魂,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云。
之后的日子就快了起来,我闭门不出,只与你在一块儿。
你不再躲着我,被我驳回那什么不该存在的谬论,你现在是十来岁的少年模样,忘却过去后心智也似乎不似从前成熟,有时我看来俨然只是小孩子,而我却早过了而立好久。
角色互换的感觉很微妙,但只要你在身边,又是完全融洽的。
因为我身边的那个位置,从来非你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