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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君若成风 ...


  •   毕竟是有武人底子,小毛小病,自然歇息几天就无大碍。

      唯有我知道,心里的惭愧与懊恼,是这辈子也解不开了。

      第二日美淑来找过我,一开始我还对她满怀愧疚,却发现她竟不是来兴师问罪。

      “我不知道础立当时竟然这样对云儿,是础立的错,我又怎么会怪东修你?”

      “美淑你?”我却是诧异,础立毕竟是她的丈夫。

      就算作为左相夫人仍一如既往维持着朴素风格的女人早将头发盘起,清秀温婉,笑容却有点像十年前的小姑娘,一晃已是十年,她为人母,生活无忧,眉宇间却有一缕散不去的清愁。

      “也不怕你笑话,础立这些年,的确变了许多。”

      “东修你打得好,那个老野在外面的男人啊,就是只有浑身瘫痪才知道回家,”女人掩齿一笑,故作轻快的语气难掩低落。

      “美淑,”我想说什么安慰她,俨然发觉自己毫无立场。

      “呀你真是的……我都快忘了,我来其实是替那混小子道歉的,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说出那么人模狗样的话!但是东秀,他毕竟…还是础立对么,你原谅他好吗?”

      美淑诚恳的眼睛让我说不出拒绝的话,可是原谅?怎么原谅?我连自己都原谅不了。

      最后只好在她的期盼中撇过头,逐渐感到她的失望。何苦呢,该道歉的人并不是我啊……

      “不说这个……美淑你看望病人居然空手来吗?”

      她愣一下,反应过来我并不想提这个话题,苦笑,“当然不会啦,我可是带了好吃的鸡汤,东秀你这些日子太憔悴啦,该好好补补……”

      “美淑,”我打断她,突兀地说,“我想喝白粥。”

      她古怪地看我一眼,“改吃素了?”

      这是简单不过的料理,自然难不倒一个持家的女人。

      浓稠的清粥是最没有味道的了,在一个常食外食的人面前醇醇米香却是十足的诱惑。

      美淑趁着这功夫帮着我打扫屋子,“呀东秀啊,这么久了难得看到你活得整洁一点,灶台上居然还有生米在锅里,难不成我们东秀也终于知道吃人嘴软了?”

      她挥着鸡毛掸子处处抖下尘灰。

      手上的粥撒出去一点,叫了两声烫她没好气瞥我一眼,“让你不小心。”

      “并非幻觉啊……”

      “什么?”

      “不知道啊……”

      “嗯?你说什么?怪怪的,脑子被烧坏了吗?”

      “不……”我抿下唇,喝了口粥,太浓稠了。

      应该更淡一点。

      “一个两个都疯了,怎么交流才好……”她嘟囔几句,放下手中掸子,在我身旁跪坐下来,开始整理吃完的残羹,“不过东秀你可要小心,萨摩昨天晚上给气坏了,础立他……肋骨也给你揍断一条啊……”

      “那你还有空帮他来管我这不肖徒弟?”

      “呀帮理不帮亲嘛,”她手上的动作一顿,却无法用强牵的笑赶走气氛的低沉,“我也要回去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啊东秀。”

      我点点头,总想对她再说什么,到最后只有无语。

      ***

      我确信自己不是疯了,或者因活得太久以至于脑袋瓜不清醒。可倘若只有一次,当他是幻影就罢了,偏偏日日清晨的时候,半锅清粥,房中整洁得神秘又古怪。

      有什么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光顾我的生活,并不是至善。

      我一开始是不信的,我睡眠一向不深,有什么人能在不惊动我的情形下做这些事,可把他归咎于自己的幻觉,抑或我在梦中所做之事,又太不实际。

      若不是上次挑明,我会以为那只是至善的所为,然而我再三试探,至善分明对此事一无所知。

      我试着把窗门都锁紧,确保一只苍蝇都进不来,结果早晨还是一个样子,这让我有些诧然于自己的迟钝

      是什么人?必然是踏雪无痕的高手,可就算武艺之巅峰,又如何在不损坏门锁的前提下做这些事?

      奇异的是,那疑窦丛生中,竟没有特别恐惧。

      可能是对这条残喘性命再无执着,更可能是察觉到他并无恶意,反而是帮助我做些不大的事,我百思不解,什么人,还会在这种时候关注我?

      那人是谁?

      我猜测每一个熟知的、陌路的,却再想不起如此沉默着会为我打理一切的人了?

      我没把这事告诉任何人,起初的乍惊过去后,本能地缄口。

      有点相似的温暖,点点地,从那常人看来诡异又可怕的事情中渗入我的心脏。

      我开始仔细回忆着异常开始的时候,依稀是你的祭日之后,再然后,我去了壮勇营,梦到了你,感觉到……

      这些奇异的事情之中,似乎都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会不会是你?

      我不断否定自己,又忍不住不断地提起。

      你分明已去多年,可若是你没死?若是记忆骗了我自己?若是九香也说不准的事?

      如履薄冰地享用那温暖,我始终没有放弃过去探求。

      这颓废的生命似乎有了新的值得奋斗的事,尝试不睡觉,睁着眼睛到天明也无人理睬,那日后再几日他不曾出现,于是我料想他不想让我得知他的身份。

      我怕他生气,以后不再出现,只好作罢。

      这荒谬的事情荒谬地发生,我想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每每睡去前叮咛自己切勿睡熟,再醒来却总在翌日清晨。

      照理讲不该那么沉,神奇的是酣梦里有你。

      这令那只能在夜里出现的神秘人的身份更加扑朔迷离。

      我想,我必须弄清楚才行。

      但在那之前,我与萨摩大吵了一架,导火线,还是你。

      这并不是嗔怪你的意思,只是现在,尤其是与础立闹翻后只要他们提到你的名字我就一阵无法明说的恼怒。

      “础立是你多少年的兄弟?究竟什么事情?隔了十年你们就不能让我清静点吗!”

      面对养育我的老人的吼声和强烈的恨铁不成钢我只能咬紧牙不说话。

      “东秀啊,你也大了。别的我也不多说,础立他,现在毕竟是左相……”

      我蓦地控制不住自己:“没想到萨摩你也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这句话脱口,我已知要糟,萨摩是我亦师亦父的存在,我怎么会不清楚这老人这些年来的艰辛,偏偏冲动的我还要出口伤他。

      果然他气得脸发红,一棍子就往我身上打,我没躲,于是只听到重重槌在皮肉上的闷响,听到动静师母冲过来死死拉住他,却见他通红了眼眶:“呀死小子!你怎么能这么想!”

      “对不起萨摩。”痛觉让我清醒过来,“对不起,但是我没错。”

      “你你!呀该死!”他挥开师母,也许在他眼中我还是不懂事的死不认错的小孩,“混账东西!叫你乱来!叫你不听话!叫你好心当成驴肝肺!”

      萨摩的棍子击向我,我本能拿右臂挡,棍子断了,掉落在地钝钝的声音,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我一无所有,却快乐地不识愁苦,棍子打在身上,夸张地嗷嗷叫,不痛不痒。

      现在,我还是一无所有。

      老人的力气不小,狠狠槌下去,手臂红了一圈,我想过会儿,就该肿了。

      “呀你……”萨摩停了下来,声音沙哑,殊不知接下来的那句话,轻易引燃了我,“你和础立,都是我的徒弟,我知道你很想念云儿,础立那次做得确实欠妥,可已经十年了,你就……”

      “那云儿呢?吕云不是您的徒弟吗!还是对你们所有人来说,云儿都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

      老人的眼睛黯淡下来,浑浊而惨淡,“云儿他,是为了我们才去的,他……”

      “是不一样的,您从没有把云当做您的孩子!不一样!我和你们也不一样,我早说过,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牺牲!云对我来说,是不能缺少的人!”

      “就是因为您不信任他!就是因为我的无能!就是因为杨础立,云他才会死!”

      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拙笨的嘴止不住突出伤人的词汇,咄咄逼人的对着那于我恩重如山的老人,我明知不该叛逆地像不知好歹的臭小子,心中的火焰燎原却教我无法控制。

      萨摩被我气得抚胸咳了起来,一咳不停,这时我才后悔,我想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却被他一手推开,师母示意我赶紧走,我无颜面对他失望的眼睛,我明明不想这样的!

      把一切都弄糟,是我做的,毫无意义的迁怒,只能彰显自己的无力和愚蠢。

      让他们愧疚,然后你会好过吗?

      让我活得像条死狗,又怎么会是你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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