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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十九】君诉天听 ...

  •   我最讨厌他们用担忧里掺着说不出的话的眼神看着我,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弱者。

      烦躁,还有厌恶,就算明知他们是好意和关心,都止不住一手拂开的冲动。

      于是迷迷糊糊间,我好像真这么做了。

      卯着一股劲站起来,逢人就问:“云儿呢?你们看到他了吗?”

      在他们见鬼的目光中我清醒过来,才觉得四肢百骸都酸疼得厉害,劲头松懈下来,我在珍珠的惊呼声中又跌回床铺。

      “我睡糊涂了,刚刚说什么了么?”

      一阵尴尬的沉默,方才滚烫的药汁泼在手和被子上,怔忡间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何用怜悯又悲哀的眼神看着我。

      最后至善小姐温言道:“没有什么,请大人多多休息吧。以后也不要再大年夜一个人跑出去吹风,您……太让大家担心了。”

      “是么。”我敷衍地笑了笑,却怎么也记不起事情的起承转折,脑袋一阵一阵地发胀,犹如被抽去了一段记忆,疼痛而虚无。

      好在这时我看到了你,这令我乱七八糟的心情平复了一点。

      你不知何时已独立在我的塌旁,和那些或泪下沾襟或忧愁满面的人不一样,你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是饱含情绪的,深沉到我看不懂。

      但你在这里这个事实,已经让我安心了。

      我挥退了所有的人,包括老泪纵横的萨摩,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至善小姐一向不是不识趣的人,此时却反常地跪坐在那里不动。

      我闭了闭眼,对她说:“小姐,我很累了……”

      “我知道,”她打断了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气。

      “我就说一句。”

      她坚持的表情让我的嘴唇抖了抖,吐不出拒绝的话。

      “好吧,”我用手托着脑袋,疲惫涌上心头,再抬头时看了眼你,你冲我点点头,叫我放心,我就会意一笑。

      至善把这些看在眼里,矜贵的女子咬咬唇,我忽然有不详的预感。

      我后悔让她说话——

      “云大人,如果您也在的话,就听小女一言吧。放过东修吧,放过他……他已经很苦很苦了,求您不要再折磨他了,如若您还有怨,小女…小女甘愿剔骨偿还,但请您……”

      “闭嘴!”

      陶瓷的药碗再度跌到地上,这次碎的彻底,女人眼中的泪和额角的血一起流了下来,她的眼里全是受伤的不可置信。

      “大人……”那哆嗦的嘴唇已经是惨白了,我深吸一口气,将毁坏一切的欲望深深压下。

      我知道我在伤害她,也知道她是无辜的,但我可耻地,不感觉愧疚。

      真可笑,她曾是我以为自己深爱的女人……

      “出去……”我说,深深地吐气。

      她红着眼睛疾走的身影远了,我才觉得眼前模糊起来,抬手一抹已然湿了襟。

      “对不起……”我嗫嚅着,我怎么可以打她?

      我对不起很多很多的人,可我都顾不得了,唯一能说的只有对不起。

      “云儿,”你的眸光如秋水,美好都在梦中,我勉强破涕为笑,“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你说,你的手摸上我的脸,沁凉而安和,我闭上眼睛。

      我依然碰触不到你,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生无所恋,死有何惧?

      ……有何惧?

      我反复地问自己,泪水还是掉了下来。

      “云儿,是我在缠着你,你不要走,不准走。”

      “好。”你轻轻在我唇上印上清凉的吻,在复述一个美妙的梦,像初夏荷塘里绽开的菡萏,莲心甜中带苦。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苦,我想紧紧地搂住你,可是我抱不紧你。

      我只能相信承诺。

      你不嫌我年老貌丑,我也不嫌你鬼神之态,我们就这样,一直到百岁千岁,不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

      ***

      绿柳照春水,玉酒玛瑙杯。

      我饮酒一杯复一杯,你劝我少酌,我笑你不懂惜春。

      小楼里笙歌艳舞,杨柳堤岸春来晚,我与一只鬼,曲水流觞,何不逍遥?

      不是故意寻一处歌楼附近,只不过这处的景着实是妙,画舫酒家,骚人文士,都爱踏春。

      我也不例外,虽说你总说我是武夫。不过我想春天总该是被珍惜的。

      自从除夕那次莫名其妙地丢脸昏倒后我恨透了被当做重症病患的日子,几乎是有点置气地,我扛着各种压力做一个酒鬼,天天山高水长的跑。

      唯一没有苦口婆心劝我的人,大概是你。你问我酒是否令我好受,我说是的,你就没有再说话。

      后来你又道,只可惜我不能饮酒。

      我说,那还不好办,你的份我替你先干!

      喝了酒后脑里的昏沉总让我快乐异常,酗酒会上瘾,一点也不假,但我想我更多的是对你上了瘾,并且一点不想戒掉。

      春日春光温煦,我抱着酒坛和被子有一杯没一杯,我也学会了雅酌,这是听你的创意。

      其实我酒量算不上好,两坛后眼前就开始发晕,然后胃部被绞紧,痛楚是一阵一阵的,我当然没有显露出来。

      迷着半醉的眸子,听着歌楼里箜篌弹响,你说我是发起了酒疯。

      最怕被你看不起,我跌跌撞撞站起来,抽出腰间的剑疯魔乱舞,你在一旁看得偷偷地笑。

      我一下不干了:“喂你,不好好看本侠士舞剑,你倒是笑个什么劲!”

      “白东秀,你确定你是舞剑,不是破坏草木?”

      我回头一看,可不是——我的剑尖有一点卡入一旁的树干里,真是入木三分,用力一抽,抖落下一些红色的果实。

      太难为情了,真是枉为第一剑客!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蹲下身,转移话题:“哦,原来是红豆啊。”

      从地上捡起红红的果粒,却因为眼花看错好多次,你也乐得看热闹,一点不帮忙,我脾气上来,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这下可有的晕,踉跄着虚抓了把树干站稳了,不妨一下扯下了满手的红豆。

      “你看,它们注定是我的。”我骄傲地冲你扬眉,你撇撇嘴,不置可否。

      摊在掌心,红豆一粒粒圆润如珠,剔透可爱。

      “嘿嘿……”作为一个醉汉傻笑着,手握成拳头冲你伸去。

      “云儿,给你…红豆……”

      晕眩地没有看清你的表情,只见你洁白掌心慢慢摊开,我痴笑着放开手,粒粒红豆如同指间沙漏了下去。

      穿过了你的手掌,掉在地上。

      再后来月满西楼,春潮起雾,楼外歌声如缕,琴声悠扬,月光洒落残酒半盏。

      我仿佛听见荷塘里的莲花一点点地,在你的浅笑中开放。

      你的唇一启一合,笑意淡淡盈眉,温柔如水。

      我都忘记了我是谁,却听见你说:“白东秀,你的红豆,我收到了。”

      阖目时百般安然,睡梦中微微皱眉,脸上有些冰凉的湿润,我又梦到了当时年少,恣意狂放,豪气把酒千杯不醉。

      夜中不寐,漫天地看星星看月亮,再后来红烛帐暖,蜡炬成灰,黑衣红缀的你在灯下夜读,忽然像是感到了什么,抬头朝我微笑。

      没有分离,没有相残,薄薄的酒气熏红了你的脸,这次我终于握住了你的手。

      红豆生南国,南国相去远。

      春来发几枝,此物,最相思。

      四十来岁的男人一个人睡在冰冷的石头上,靠岸的画舫轻溅起一串水珠沾湿他的衣角。

      他的鬓角已经白了,嘴角却挂着笑。

      月从斗牛至中天,男人仿佛沉入了最美的梦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十九】君诉天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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