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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君住东篱 ...


  •   我始终抱着人事人定的心思,不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但相信善恶终有报。

      就像杨础立的死和你回归一样,一切都符合逻辑。

      我也是个有罪之人,所以一生失了你,无法纵情欢笑。好在,如今苦尽甘来。

      把我从无尽梦魇中唤醒的是你的双手,凉凉的,却温柔。

      “云儿你知道我方才梦到什么吗?”

      你摇头,将床头旁放的粥递到我手里,我忸怩不接,硬是要你喂,你无奈妥协。

      “你猜呢。”

      “我不知道。”

      过分的坦白让我感到无趣,嘶哑着刚醒来微微疼痛的嗓子揭秘道:“我梦到你变成蝴蝶飞走了。”

      “那我可得先作个茧把自己困起来,”你笑了一下打趣道,一会儿复又皱了眉:“我令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

      “是呢,”我咽下一口热粥,“我恨不得把你拴在身边,一刻不停地看。”

      你又摇头,“小孩子脾气。”

      “我可不小了,都过了不惑之年,云你这嫩皮嫩肉的看起来,才是小鬼哪!”

      “闭嘴吧你。”一点也不温柔地把勺子塞到我嘴里,过热的温度让我呲牙咧嘴看的你忍俊不禁。

      我也跟着偷笑,笑完又有点感伤,我又开始伤春悲秋起来,因为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大夫说我是年纪大了,脾肺虚,不宜多饮酒,加之多日劳累一下就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段时间大概劳动过度,又是淋雨又是翻山又是同室操戈什么的,我也唏嘘着身子骨越发的不顶用,大不如前。

      当年的人和岁月都已远去,现在我唯一能像当年一样的东西,便是这不愿改掉的油腔滑调了吧。

      我们还有多少年?我不知道,听得那些市井人们说,活在当下,我认为是极有道理的。

      也是因此,我特别地珍惜岁月,毕竟,不想待到无花空折枝。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大隐隐于市,我想自己的情操并无法与五柳先生相比,但这份想要远离世俗的心,大约是有的了。

      期间萨摩他们来看过我几次,那天我忽然地晕倒在础立门口可把他们吓的三魂没了七魄,萨摩也不知为此白了多少头发,我多少是有些歉疚的,可也说不出什么来。

      自打础立的事情后,算是我的错觉好了,与他们交谈总让我感到压抑。

      幸好有你在身边,我才没能成为离群索居的怪物。

      我渐渐生出这样的想法,其他的事情似乎都无所谓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既然无法如江月般长久,就更要为了自己的愿望而活。

      至于值不值得,他人又怎么能知晓。

      而我这一世,已经够累了。

      人的心境就是如此奇妙,就算不久前曾经磨着牙喊着要手刃那些畜生,在他们化为尘灰后恨意也不知去了哪儿,剩下无限的空虚。

      真的累了,我告诉你我不想恨了,也不要恨了,我们都恨不动了。

      你说好,那么我们就不恨了,就这样过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直到我的皱纹爬满了脸,拄着拐杖走不动路,你还会在原地等我一同归去。

      这便是我们的结局,最好的结局。

      我笑着牵起你的手,此时只有与你谈笑风生,才能找到从前的感觉,仿佛我还志存高远,向往扶摇直上九万里,策马笑傲天下士。

      我称我现在的心境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却轻嘘:“你还差得远。”

      “怎么会,我望穿秋水,削发为尼,佛前潜心五百年才得与子同舟,安有他求?”你抬手想推开我吐着乱七八糟辞藻的夸张嘴脸,手穿过我的脑袋又无可奈何。

      “寄生虫么你,离了我活不下去?”

      “这么说也没错,天可怜见,那十年我都是怎么活的哟!”

      “白东秀,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一样的!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们的。”我耍着赖皮,你还是拿我没办法跟着我一起微笑。

      总是这样的,微笑就可以拨得云开见月明。

      ***

      如此磨着磨着,竟过了一个缠绵的冬季,除了不耐烦萨摩隔三差五请来的大夫,我想我过得不差。

      就算大家视我如有恙,我也不需顾忌,这大约也是再次的成长,我不在意他人的目光。无论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都无法改变我。

      那是一块被磨砺地失去棱角的山石,傲慢和狂放随着风沙一起吹远了,但它们也并没有消逝,反而沉淀到了偌大天地之间,看似从善如流的圆滑,骨子里还是固执,因为山石很快也会融入天地,合为一体。

      这当是后话,此刻我正被爆竹声吵得脑仁发疼,捂着耳朵钦佩地看你佁然不动地碰着本诗集看。

      “若我料得不错,不出多时萨摩他们也要来闹我了…”

      “嗯。”你纯粹把我的话当背景音。

      “唔…今天除夕呐。”

      “嗯。”

      “啊啊啊想到那么多人一起,就觉得烦躁。”虽说,过年是要团圆的没错。我撅起嘴,把头埋到被子里挡住噼里啪啦的噪音。

      “嗯。”

      “云儿,你有没有一点点想出去?”

      “嗯。”如果我晚上个那么些年,兴许就知道有个东西叫自动回复,它可恨又可爱。

      “是嘛——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酸软的腿从床上蹦跶下来,精神百倍地打开了门窗,嘴里哼起小曲。

      “嗯……?怎么了?”你一脸如梦初醒看着我换上新衣服,那少有的呆愣神奇让我食指啊不,心中大动。

      “除夕耶,走吧,出去耍耍!”

      你不赞成,更有理由万千:“这样不合礼数况且你的身体……”

      “我只是想与你过。”我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你,在小事上,你从来都惯着我,我正深谙这一点才敢恃宠而骄。

      “……算了。”

      在你预料之中的妥协后晃晃荡荡一个下午,冷风把我的鼻子吹得通红,一人一鬼傻乎乎对着满街清冷,就没能找到一个好去处。

      我挺懊恼,又不想打退堂鼓,不甘心地打了数个喷嚏后终是找了个茶楼坐下,这一直待到天色晚了才逐渐热闹起来,人们又开始闹腾不止,处处皆是的火树银花整的我大脑发晕,连得到休息的腿脚也一并酸疼了起来。

      便示意你再出去走走,穿过街市的主道,欢腾的气氛也一点点染上你的眼角,被春意笼罩的你,整个人脱离岑寂的外壳变得生动起来。

      新年总能带给人新的希望,这话没错。

      “东修……”

      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对视一笑,“云呐……”话没说完,一个硕大的炮仗如平地一声雷在不远处炸开,直让人眼前发黑,我用力眨了眨眼才清醒过来。也因此,没有听清你刚才似乎是说了些什么。

      待我叫你重复时你只是摇摇头抿了唇,我没有纠缠,这时我更热衷于不迭地和你抱怨着民众过分的热情。

      你的眼望着半空的焰火,心不在焉地点头摇头。

      我就忽地想起小时候,我们两个在板子村里,过年的时候听着满天的花炮啪啪得响,萨摩自己去了走亲访友,也就不负责地把我们打发出去。

      提着灯笼在漆黑的夜里,耳边就是那闹闹哄哄的伴奏,那时也不嫌吵,走到所谓祖庙,我总是没什么虔诚心地拜上三拜,而你,只是在旁边默默地看。

      我把金元宝烧的吱吱作响,小孩子总是乐于和闪烁的火苗打交道,来纪念从没有见过的人,你还是仅仅看着,偶尔面含忧悒地帮把手。

      永远是个冷漠的旁观者。名字被刻在你的那个父亲下面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有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冷漠。你内心的温度早就把我化得一丝也不剩。

      如今听着那相似的闹耳声音我恍惚了一下,再见你美好侧脸还在身旁,思绪纷杂间憋出一句:“爆竹是用来驱鬼的,云儿你可别被驱走了。”

      “哪能呢。”你从天空窜动的花火上稍稍移开目光只与我对视了一秒又转了回去。

      “我无处可去。”你说道,半透明的轮廓在我眼中散发淡淡宝光,尤为静美。

      这是我要的答案,甩开那些杞人忧天的情绪,我用力点头:“是,这儿是你的归处,我永远在这儿。”

      对,我不相信,不相信劳什子神魔鬼仙,相信你在我身边。

      这样一想,我倒一点不再觉得腰酸背疼了,反而愈是晚上愈是兴奋,充满了无限动力。

      到了岁除之时,更是一团狂轰滥炸,耳朵几乎要废掉,我一手拉着你的手一手捂住耳朵恨不得再生一只手,逃难一样地在鞭炮声里乱嚎了几声,可不畅快淋漓!

      我笑得七零八落,不知道方向,最后七扭八拐地,人迹居然愈发罕绝了——我们眼前闯入一间庙宇。

      长青的松,古朴的庙,凝神听去仿佛还有清净的钟声,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先头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这时才发现那不正是当初至善待的那一座么!

      到吸一口气,再回首望去,不高的丘陵下万家灯火有如温柔海绵闪烁的粼波,统统被纳入眼中。

      那渺渺灯火映亮你美丽的眼,唇角美不胜收的笑意更令我看呆了眼。

      这哪是人啊!分明是谪仙下凡,不一会儿就要乘青霭而去啦!

      情不自禁,悄悄地印上自己的唇,你显然被吓到了,飞快地退开,脸颊飞红。

      “云,”我张扬地笑了,故意舔了圈嘴唇,然后尽量让心跳声减弱一些以免打扰难得的气氛,我问,“你感到幸福吗?”

      你不语,只是眼波流转,我霎时明白你的意思,快乐,也就更加漾开了——

      年少的时候我想不明白幸福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就只是一瞬间。

      多少的人为了那一瞬间,倾尽了一生。

      我敞开怀抱,大声地冲着万人的空谷喊道:“我很幸福——”

      那声音在山间回荡,一圈又一圈,一年又一年。

      “白东秀,现在——”

      俊秀的少年们已然长成,他们曾经在山间放歌,歌声嘹亮过云霄,现在我终于能在这里,与你并肩喊出这样的话。

      “非常地幸福——”

      我亲吻你的面颊,在你的眼中寻觅到了相似的水光,颤颤盈盈,又被笑意撑满,不肯落下。

      这不是第一个我与你共度的年头,却是第一个,在满山林木的寂静里,在天地辽阔的怀抱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心中所想的除夕。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

      世界就只剩下你和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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