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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三、他说:“苏墨,我们一定还会见面的。” ...

  •   山村的生活和城市是有很大区别的,首先,洗澡成为周旬和苏文面临的最大问题,先不说这里没有热水器什么的,甚至连独立的洗澡的地方都没有,若想洗澡自己得先烧好热水,再用家里那个最大的水盆洗,两个大男生这样洗澡也着实难为情。所以,尽管苏墨为他们准备的床单,棉被都是崭新的,可周旬和苏文谁都没有睡好,苏文的原则是即便睡不着也是绝不会吵到别人的,周旬却恰恰相反,辗转反侧,长吁短叹,最后干脆坐起,穿衣下床,苏文知他性子上来,拦也拦不住,索性不理会,装作睡着,任他走出房间。
      夜色很深,很静,只听见微风拂过树梢发出的沙沙声,他看见那个瘦弱的有些营养不良的女生蹲坐在地上正在摆弄火炉,一股刺鼻的药味迎面扑来,女孩儿拿着蒲扇有节奏的扇着,神情专注,完全没注意到他这个意外闯入的来客。他学她蹲坐在地上,看着她熟练的的煎药。
      苏墨注意到身边来人,侧目一看,见是周旬,微微一笑:“还没睡?”
      “睡不着。”
      “不习惯吧。”
      “有点。”
      “这里条件简陋,不习惯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做着超乎年龄的事,你,不会怨恨吗?譬如,你的母亲。”
      苏墨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鼻尖有细密的汗珠溢出,她说:“我从未见过母亲,从小便与父亲相依为命,甚至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与,所以不会怨恨,只会欣然接受,母亲于我,只是个模糊的画面,我为什么要恨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呢。”
      “倘若,她现在还活着,甚至活的很好,却从未想过她还有个女儿,一个正在偏僻的小山村吃苦,照顾多病的父亲,有些营养不良的女儿,你,也不会怨恨吗?”
      “这只是个如果,不是吗?”
      “如果不是呢?”周旬的眼神,充满挑衅。
      苏墨停下手里的工作,叹了口气,她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父亲的病,一个月前医生说他可能熬不过三个月了,他还不肯住院,死活不肯,喝着又苦又涩的中药,承受着病痛的折磨,却不肯让我看见分毫痛苦的样子,我每天晚上都失眠,他以为我睡着了,实在疼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轻轻shen yin出声,我缩在被子里泪如雨下,我很害怕,如果父亲走了,那么这世上,我将不会再有一个亲人,所以,你知道吗,有些人即便是恨,她都是没有资本的,如果我的母亲还活着,即使她像你说的那样,可对于我来说,起码,我还没被这个世界抛弃,我还是有母亲的。”苏墨说完,在火炉里添了些柴火,火光跳跃,两个人的脸都被熏得有些通红。
      周旬抹了把脸,轻笑一声:“苏墨,孤儿不见得是最可怜的,你一定觉得我在你面前说这些很可笑吧,可有些人从出生那刻起,就已经是个笑话。”说完,掸掸落到身上的灰尘,起身回屋,背影竟有一种让苏墨说不出的萧索孤寂。
      苏文知道周旬晚上睡得很晚,可他不明白的是一个睡眠严重不足的人是如何可以在第二天保持如此充沛的活力的,他不仅吵着要出去爬山,路上更是见到什么都稀奇,并不时发出非人类的吼声,就连路边哒哒声不绝的拖拉机都不放过,非要爬上去体验一把,苏墨无奈,只好跑去询问人家是否愿意搭载他们一程,好在司机大叔认识苏墨,所以很快就同意了,热情的让他们上车,周旬没两下就跳上了车,兴奋的在车上跑来跑去,苏墨本想提醒他注意安全,奈何刚要开口车子便开动了,声音瞬间被哒哒声淹没,强大的惯性,凹凸的路面,颠簸的车子,没有扶着任何东西的周旬被这突然开动的车子弄得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倒,本能要的要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东西,苏墨和苏文见他一副要摔倒的样子,都做势要扶他一把,苏墨扶着车沿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就被一双手紧紧地握住,未待细看,一张脸已然贴近自己的脸,唇与唇的距离不足一厘米,她看见一张因为拼命保持这高难度动作而憋得通红的脸,但显然,这姿势已经大大超出周旬的控制能力,这不足一厘米的距离还在慢慢递减,苏墨的手被她抓着,身体倾斜,正在拼尽全力保证自己不倒下去,车子仍然发出刺耳的哒哒声,路依然颠簸,两个人都深刻的感觉到在这条件如此不利的车上,要保证自己不作出什么越界的动作是多么艰难。苏墨甚至认命的闭上了眼。
      然后,然后的然后,一双手,一双白皙,指节修长的手稳稳地扶住了周旬,周旬借势站了起来,苏墨慢慢睁开眼,见到周旬一张渐渐远去如释重负的脸和苏文那张一贯云淡风轻,冷冷清清的样子,她长吁一口气。然后就听见周旬对着苏文吼道:“你小子早干什么去了,害得老子差点没把腰累断了。”苏文只是笑笑,并不争辩。
      车子在山前停下,苏墨向司机大叔道谢,大叔豪爽的示意:“这有什么啊,哈哈哈哈,你们好好玩吧。”然后又看了周旬和苏文一眼,竖起大拇指,赞道:“俩小子长得真不赖,应该抢一个给我家丫头当女婿的。”周旬看着大叔满脸络腮胡子,古铜色皮肤,顿觉一股凉气漫过,下意识抱紧了双臂,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大叔见他这般动作,更是止不住哈哈大笑:“这小子,长得是真俊,就是胆子忒小了点。”周旬忙不迭的点头,大叔又落下一阵长笑后开车离去。
      山前是以前农民们开荒种的地,因为浇水不方便,所以只种玉米,现在已经长到三四十厘米,周旬环顾了一下四周,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的样子。清河镇地处偏僻,三面环山,各种有名的没名的山坡们连在一起,远远看去,竟也是层峦叠嶂,美不胜收,山影相接,美轮美奂,加上这季节,漫山遍野的绿色萦绕,各式各样的野花点缀,比之那些有名的大景点,多了一些小灵趣。周旬率先向山峰冲去,苏墨苏文紧随其后,一路上不时有蛐蛐,蚂蚱从脚边跃起,周旬儿时也玩过斗蛐蛐,只是那些蛐蛐大多是从B市路边的草丛里捉的,低头看了一眼脚边掠过的一跃而起,身形矫健的蛐蛐,心想,几年前若捉几只这样的回去和他们斗几个回合,不赢才怪。
      这山峰不是很高,加上几个少年热情澎湃,体力也充足,所以很快就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些很大天然形成的矩形的大石块,正好可以用来休息,有的石块上由于长年经历风霜变得坑洼不平,还有积水。苏墨用手轻轻捧了一捧积水,放在嘴边,抿了一口。周旬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他从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苏墨手边:“我们带了水的。”
      苏墨笑笑,摆手拒绝:“我爸说,这些水是最干净最纯洁的,下过一场雨后积下来形成的,村里的人都叫它金水。”
      周旬满脸荒谬荒唐的表情,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灌下几口,说道:“金水?我还是喝我的纯净水吧,不过没准你的水真能排毒养颜呢。”苏墨疑惑的问为什么,周旬接着说:“喝完拉肚子,岂不是排毒养颜。”
      苏墨汗颜,索性不再理会他,转身询问苏文饿不饿,苏文摇摇头,转而望向远方,远处几处人家,烟囱里冒着几缕炊烟,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炊烟袅袅了吧。
      周旬见苏墨不理他,边拍着肚子边哀嚎道:“为什么区别对待啊,我是比阿文丑还是比阿文矮呀,他不饿我饿了呀。”苏文无奈的瞥了一眼周旬,翻了翻随身携带的书包,除了水,就剩周旬的画笔,颜料,素描纸了,实在是没什么吃的,于是冲他摇了摇头。
      周旬继续吼道:“谁要吃你包里的东西啊,你包里的是人吃的吗,我看见有人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往包里塞了红薯和土豆了,塞那么多,自己一个人也吃不完啊,学学雷锋叔叔啊啊啊。”
      苏墨实在是被他吵得没办法,直起身道:“我去找些柴火,我们烧红薯和土豆吧。”
      周旬一跃而起:“我也去。”
      苏墨转身对苏文说道:“帮我个忙吧,看好周旬。”
      苏文笑而不语,周旬一屁股坐回石块:“苏墨,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折磨我,谋害我啊。”边说边往苏文怀里钻,一副天要杀我,地要亡我,苏墨都要谋害我的样子。苏墨不睬他,转身去拾柴火。
      拣柴这种事对于苏墨来说是家常便饭,所以不一会儿苏墨便带着一大捆柴火回来了。包里有火柴,周旬自告奋勇要生火,苏文早已经把土豆、红薯清理干净。
      火生好了,苏文、苏墨开始烤红薯,周旬坐在一旁等着喂食,时不时还冒出一个不怎么冷的笑话,让人啼笑皆非,苏墨的鼻尖落了一些灰尘,周旬眼尖,最先发现,却只是坏笑,并不打算告诉她,眨巴着坏坏的眼睛冲苏墨戏谑:“苏墨,你的王子呢?”苏墨被问的愣了一下,这个自己偶尔犯傻时也会偷偷暗想的关于自己的王子的秘密他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他还能窥测人心。周旬见她一阵迷茫,脸还微微泛红,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哈哈大笑,他说:“苏墨啊,你偶尔犯傻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嘛。”苏墨知是她又在戏弄自己,但却不知他在戏弄自己哪方面,现在的她只想把自己手里的红薯挥到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上。
      苏文掏出纸巾,轻轻拭去苏墨鼻尖的灰,笑着低语:“现在好了。”
      苏墨说了声谢谢,苏文摆摆手示意没什么,苏文待人谦和,对谁都谦逊有礼,礼让三分,可是苏墨却总觉得与苏文熟络不起来,这谦逊礼让是出于良好的家教,温和笑意的背后则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他不似周旬,将好恶全都写于脸上,苏文,更懂得隐藏,收放自如,恰到好处。
      周旬吃的意兴阑珊,把头歪到苏墨一侧,在她耳边低语:“灰姑娘,我来接你了。”
      苏墨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砸中,激起千翻浪,她吸了口气,不动声色的把火灭了,将剩下的红薯、土豆埋到温度还很高的草木灰里,偷偷瞥了一眼周旬,此时的周旬正悠闲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大石块上和眼前的土豆展开终极对决。
      她笑笑,心想,有些人可能就是这样,他们像天上的星星般被人追捧,他们早已习惯这种生活,习惯到他们早就忘了,他们偶尔无心的一句话,会让那些在地上仰视他们的人当做信仰般虔诚的谨记,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的原因吧,我并非成心给你希望,奈何,爱我的人太容易当真。所以,刚刚那句话,对于周旬而言,早如这灰尘般,被风吹的消失不见,对于苏墨而言,她记住了,却在拼命的强迫自己忘记,这,只是个玩笑。
      回去的路上周旬消停了不少,毕竟人的体力有限。
      苏文突然开口:“苏墨,明天,我和阿旬就会离开。”
      苏墨轻轻点了点头,权当回答。却不知为何心里竟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她安慰自己,这几日,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宠了,一个乡间的姑娘,见到这么优秀这么好看的少年,和他结伴出行,和他嬉戏玩耍,和他倾心交流,这,应该满足的啊,生命本该让这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此生此世都没有交集的,但命运却给了她这个机会,现在,交集宣告终结,他们,又要分属不同的轮回。
      一路沉默,临下山时,周旬指着远处突然飞起的类似大鸟的不明生物问道:“苏墨,那是什么?”
      苏墨抬眸望去,答道:“野鸡啊,这里经常看见的。”
      周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说:“苏墨,这野鸡,和凤凰还真挺像的啊。”
      苏墨没言语,却听见他在一旁不停地呢喃,声音不大,仿佛是在论证野鸡为什么没变成凤凰这个伟大的论题,但最后一句,虽似不经意脱口而出,苏墨却听清了,她听见他说:“苏墨,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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