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归家》沙寒影

3、（三）私爱

　　因为阿次的离去而产生的愧疚与不确定，经过十年的沉淀，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汹涌，几乎要成为他的魔障。

　　看到阿初十年来第一次露出的脆弱与无助，俞晓江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是她令他撕开心中的那道伤疤，露出鲜血淋淋的伤口，展示在阳光下。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看向阿初。

　　“阿次不会怪你，我相信，他走时一定依然很爱你。”

　　“真的？”阿初不确定地问道。

　　“真的。”俞晓江微微偏着头，组织着语言，“其实，你并没有做错。”

　　“爱情本来就是天底下最自私的感情，很少有人能真正和说的那样，只在乎付出，不在乎回报。相反，我给了你多少爱，你就要同样给我多少爱，这是很普遍的想法，即使嘴上不说，大多数人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觉得对方的感情不如自己的深，心里就会产生不平衡与不确定，就会想方设法去证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你也是一个普通人，也难免会有这种想法。”

　　“再因为你和阿次的性别，关系，身份等各种各样的原因，你对这份爱才会介意到近乎偏执。这不是一段世人能祝福甚至接受的感情，所以你的心里才会有那么多的不安，即使阿次站在你面前，告诉你他爱你，你都会担心有一天他会离开你，毕竟，这是一段如此惊世骇俗的爱。你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不是爱得不深，而是爱得太深。”

　　“说到头，还是我太自私了，我配不上阿次。”听完之后，阿初的神色有些黯然。

　　“不。”俞晓江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想，阿次和你一样，只是他隐藏得太好，才会令你没有发觉。我记得荣华和我说过，阿次曾经问过她，怎样才能知道，一个人是真正爱你还是只是因为一时的兴趣和你在一起。我当时还在想，是怎样的一个人，才会令阿次爱得如此不安。现在看来，那个人应该就是你。”

　　“因为你是他的大哥，亲生哥哥，所以他才会不敢相信你是真的爱上了他，而不是在玩弄他的感情。阿次爱得太小心翼翼了，有的时候，太谨慎，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他证明自己在你心中地位的方法，就是不断地付出，只要付出的够多，即使你不爱他，也终有一天会被打动。我想，其中有一段时间，他应该是放下了不安，相信了自己对你的爱，也相信了你对他的爱，所以那时他的脸上才会有那么多的笑容。但是我不明白，为何后来他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甚至，更加不安。”

　　她忽然转头看向阿初，“你们吵架了，而且你还说了很伤人的话？”

　　“……是。”阿初低下了头。当初吵架的原因已经记不清了，似乎是他吃醋再加上心情不好吵起来的，不，不是吵，是他一个人在发脾气，阿次只是在为自己辩解。但是他永远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多么残酷伤人的话，那些话，连他自己现在想起来都会觉得心痛，他当时，到底是怎么才能说出口的呢？

　　“你说了什么？”能让阿次沉寂到那种样子，应该不是普通的伤人。

　　“我说，”阿初的声音压抑着颤抖，“我说，别整天一副自命清高的样子，跟自己的亲生大哥上床，就已经够龌龊的了。还有，收起你那副受伤的表情，你以为我真的爱你？告诉你，我只是玩玩而已，跟一个男人还是自己的兄弟躺在一起，想想都觉得恶心。倒是你，这样处心积虑地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你想利用我什么东西？”

　　“然后呢？”俞晓江努力地忍耐着想揍他一顿的冲动，面无表情地问道。

　　“他说因为他爱我。”阿初的声音彻底带上了哭腔，“而我，我说，爱我？鬼才相信呢。看你在床上那放浪的样子，指不定之前被几个男人上过。跟你上床，我想想都觉得脏。爱我？我看是太寂寞难耐了想找个男人吧。”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你个混蛋！”俞晓江双拳紧握，眼中怒火滔天，“你知不知道，阿次因为你这些话会有多伤心！你竟然还说得出口？我真不明白，阿次怎么还会原谅你。”

　　知道，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一直记得阿次当时的表情，空洞，麻木，绝望。这样的阿次，是被自己伤得有多深。可是他还是愿意原谅自己，还愿意回来，带着那种浅浅的温暖的笑容回到他身边。但是他始终觉得，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道隔阂，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将它消除。

　　“是我的错，我不该对阿次说那种话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说，我根本就无法控制自己！”阿初不顾已经通红的左颊，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说道。

　　俞晓江冷静了一下，道，“阿初，你不是个那么情绪化的人，更不可能会平白无故说出这种话。你想一想，之前你吃过了什么东西，是谁给你的。”

　　“你的意思是……”阿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致幻药有很多。”俞晓江面无表情道。

　　阿初一愣，脑子里忽然闪过和雅淑端着一盘糕点的样子，还有那闪烁的眼神，以及他吃下糕点时她嘴角诡异的笑容……

　　“你想到了？”俞晓江问道。

　　阿初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那又怎么样？若不是我去纠缠和雅淑，她又怎么会怀恨在心？若不是我对阿次不信任，又怎么会发生那种事？说到头，一切还是我的错。”

　　看到这样的阿初，俞晓江却是再也发不出火了。她叹了一口气，“阿初，其实，你比阿次爱得更不安。你在荣家从小的经历，让你变得自卑，所以一边长袖善舞，在所有人之间都能游刃有余，一边又将自己的心保护地严严实实，不动声色地伤害着其他人。”

　　“在感情上，你就像一只刺猬，而阿次像一只贝壳。你为了阿次愿意收起自己的刺，却在张开怀抱拥他入怀时，被他坚硬的外壳硌痛。当阿次终于愿意为你打开外壳的时候，你却重新拿出了刺，于是扎得他遍体鳞伤。那一次，你将阿次伤得彻底，所以，他用了那样决绝的方法来证明自己。即使你不爱他，也永远都不会忘了他。因为，他是为你而死，你欠他的，是一生。”

　　“你和阿次，都只是太敏感，也太容易受伤了。有时候，爱得太深，在乎得太多，反而会伤害得更深。”

　　阿初靠着树，低着头，独自沉思。良久，他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容，“或许，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是我和他最好的结局。”

　　“你……”俞晓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样的阿初。

　　阿初却是理了理头发，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走吧，阿次已经等了很久了。”

　　“……好。”俞晓江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