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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过山门”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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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长一段时间,师父一直食欲不振,饭吃得比以前少了,觉也睡得比以前少了。师母很担心,拽着师父要去医院,师父死活不去,最后去了趟“国珍馆”,请了个老中医问脉。只说是年岁大了,身体还硬朗,不过气血有点不通畅。
六十多岁了,因无子才收养了大徒弟,结果大徒弟死在了外面。大徒弟的事情还没有了,二徒弟又自请出了家门,没一个月也去了南边。最后只落得一个十六岁无知懵懂的小徒弟。
如此想来,春生只觉得自己压力巨大,整日里就知道做活计,偶尔去内室学着算算帐,也接触了些“山门”里的进项。但隔行如隔山,更何况这个行是要内行领的,如今师父只一个人忙这个,哪里有空来教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期间宋颂上过一次门,春生没有给他好脸色,只丢了个做好的皮夹给他。宋颂自然也不是多话的人,办完事,接了东西,打了个照面,就回去了。
春生趴在门口,掩着身子,看着他背脊笔直,宽肩窄臀的背影,阴暗的偷偷的数他脚下的步子,春生感觉自己的心就随着他的步子跳,一步两步……直数到八十七步,模糊的再也看不清人影了。
月中十五,连着好几天放晴,月色正浓,春生想着今天早些关门,买点小酒自己喝一杯,以慰自己最近的辛劳。店里正常的生意,目前只他一个人做,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做到半夜。因店里的特殊性,找伙计都要请示完三爷才能配,若是收徒弟又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孩子,再说现在这年月,计划生育,一家一个孩子,没人舍得。
“小哥。”店里突然进了人。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穿着白色的小衬衫,蓝色棉布裤子,白色的运动布鞋,不像是能来的起履堂的孩子。
“有事吗?”春生对小孩子还是挺友善的。
“山门空响难自应。”小孩子脆生生的吐了口。
吓了春生一跳,这话他自然是知道的,也是一句暗语,不过这句和上次的那句“山门迢迢无尽途”的意思不大一样。这句是渡人的暗语,意为:敲山门求门路渡己。
不由的细细对这个孩子打量了一番,个子也就是一米五多点,长的白白嫩嫩,脸上肥嘟嘟的,肉呼呼的看着十分可爱。
春生不敢大意,引着他去内室见师父,又唤小伍出来关门。
这孩子见了师父,就甜甜的喊:“孙爷爷。”
师父见了这孩子,乐的哈哈直笑,“这不是卢家的小子嘛!怎么跑到我们刘家的地界儿上来了。”
卢家!春生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圈,最后圈出来一个,西边盐城的卢家。
“你家大人在行里发了帖子,让看到你的把你留下,你怎么不吭不哈的出门了呢?”师父忙唤小伍给这个孩子找吃的。
交谈间,春生知道了,这个孩子叫卢靖翔,今年十一岁。别看长的白净可爱,内在可是个扭的跟蛮牛似的倔脾气,因家里长辈说了几句,自己一个人就跑了出来,一路上也没受什么苦,钱也花在了实在的地方,最后还搭上了长途车。在这样的年代,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能跨了一个省来到近城,实属不易,足以见这个孩子是个有胆量有智谋的。
吃完了饭,师父就回家去了,本要带卢靖翔一起回去,明天早上再去刘家,但卢靖翔死活不乐意去,非要住在履堂。
无法,师父只能吩咐春生今晚和他住在一起。
风轻云淡,月似银盘,原本要喝小酒的好夜晚,只能拿来照顾小祖宗了。
“春生哥,你们履堂好玩么?”卢靖翔刚完澡,一个劲的在床上盘腾。
“不好玩,天天都是做手活。”春生拉了个行军床铺在一旁。
“都有什么活?”卢靖翔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自小没有干过活,对这些事情很好奇。
铺好被褥,春生躺在小床上,“选皮料、制革、制版、裁断、缝合、做外底、做内底、上底,很多很多……”
卢靖翔好奇的睁大眼睛,“哇!春生哥你好厉害啊!”
逗的春生直乐,“这有什么厉害的,你看三爷,那才厉害呢。”春生本来想说“你爸爸”,但是他对卢家实在毫不了解,这个马屁也拍不响。
“哼!”卢靖翔不屑的甩给春生一个后脑勺,“他有什么厉害的,就是个走偏行的。”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卢靖翔出口就是“黑话”,不用想的,家庭教育的好啊,多专业。
春生抬头看卢靖翔,他乖乖的躺在床上,也不闹腾了,白光的台灯映的春生眼睛酸疼,干涩涩的,连卢靖翔的笑脸都看不清了。
“咱们关灯吧,不然招虫子。”春生不敢说睡吧,生怕触动这孩子的逆鳞。
“好。”卢靖翔从床上跳起来,去看那盏铁质的台灯,找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关。
“唉……”春生伸过手覆在卢靖翔白胖的小手上,拉着他找到那个圆疙瘩开关,只听“啪嗒”一声,屋里一片黑暗。
静悄悄的没有声息,直到卢靖翔“嗖”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春生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半晌无话,屋内漆黑一片,月亮虽好,但这个房间却看不到,春生闭上了眼。
隔了好久,卢靖翔突然来了一句,“你觉得走偏行好吗?”
春生迷迷糊糊的几乎睡去,忽听他这一句,下意识的回道:“不好。”
因是困了,说话也没了什么禁忌。春生也顾不得平日里的拘谨了。
“为什么?”卢靖翔说的极轻,好似一只小虫嗡嗡的在黑夜里闹。
“别想了,睡吧。”春生困的不能思考了。
隐隐约约中,那个孩子还在说着什么。
“你我都不过是这个圈子里的一只蝼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