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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意孤行 ...

  •   第七章:一意孤行

      赵老六正偷觑自己摊位上的两个客人。
      他俩人是这里的常客,每天早晨准时地出现,两笼包子两碗稀饭,就着鸡蛋咸菜,吃得有滋有味。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笑眯眯,一个冷冰冰,看上去实在很独特。
      更何况冰冷的那个人,苍白的左手还紧握着一柄漆黑的刀。
      赵老六缩起背,小心地出了一口气,端着碗的手抖将起来,把这水一样清澈的稀饭晃出波纹。
      那认真低头吃包子的黑衣人慢慢咀嚼嘴里的食物,等咽下去、放下筷子才开口缓缓道:“你不能害怕。”
      他边上的年轻人笑得开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包子,目光悠悠溜过来,眼神里十足十地戏谑。
      赵老六颤声道:“你说什么?”他的脸已经不是苍白,而是极度恐惧缺氧下的青白。
      傅红雪看了看他手里的碗,又看看他,认真道:“你真的要下毒,就不能心虚到让别人都看出来。否则死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自己。”
      他语气诚恳,这些话都是发自他的内心。
      赵老六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他就好像僵硬了,漾起的水波顿时平滑如镜。
      傅红雪沉吟片刻,道:“现在这样也不好,太刻意了。”
      叶开差点把吃下去的包子给笑喷出来。
      傅红雪看了他一眼,叶开摇头笑道:“傅红雪,你当真是个妙人。”
      说罢两人起身,叶开将碎银放在桌上便欲离开。
      赵老六呼吸粗重。他满脸涨红,哑声道:“你们不问我为何下毒?”
      叶开笑道:“因为我觉得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赵老六瞪着眼睛不说话。他的眼睛瞪得那样大,不知道是激动还是不满。
      叶开道:“知道了,心里难免不高兴;一不高兴,难免想去追究。所以还不如不要告诉我们的好。这样你不为难,我们也落个轻松自在。”
      这个原本老实憨厚的包子铺老板却豁出去般粗着嗓子大声道:“你们杀了太多人,连棺材铺的白大老板都死了。我…我也不想。”
      赵老六道:“他们请了很厉害的人来对付你们。我听说是一个杀手。”
      他带着奇怪的快意最后道:“听说那杀手姓孟,别人都喊他小孟。”
      叶开好似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他笑道:“多谢。”
      他不问这个包子铺的老板为何要告诉他这些,也不问所谓的“他们”到底是谁。
      叶开想知道的不多,但别人却偏偏告诉他他不想知道的。
      叶开怅然道:“傅红雪,你说我是不是很容易招惹麻烦?”
      傅红雪道:“也许是麻烦来招惹你。”
      他握在刀上的苍白的手慢慢收紧。
      叶开笑道:“没错,而我偏偏又是个好管闲事的人。”
      他嬉笑如常,仿佛根本没瞧见那些人如临大敌的神情。
      一阵阴冷的风刮过街口,吹起几片纸钱。那雪白在阴霾的天空映衬下分外刺目。
      人群自动从中间破开来,叶开和傅红雪就像嵌入心脏的尖刀,直逼要害,一击即中。
      不过这被围成半圆的中心不是什么带着鲜活气息的跃动。正相反,是一口黑色的棺材和一个靠在棺材旁痨鬼般的人。
      棺材很眼熟,也许是因为全天下的棺材都很相似,也许是因为那棺材板上暗红沉重的五个大字:叶开傅红雪。
      那不纯的暗黑是人血干涸后的颜色;这五个字笔画凌厉,落笔沉重,而到最后一个字却断续难连,可以看得出当时写下这五个字的人是如何由悲愤仇恨到最后郁郁死去的不甘。
      而这个病弱无力的年轻人确实全然陌生的。
      他的长发整齐束起,穿暗蓝色衣裳,长相端正无奇。但他像是害了痨病般惨白纤瘦,露在外边的手腕细弱无力,能看见那暗紫色的血管如疤痕一样纵横交错。
      最显眼的是,他的腰间挂着一把剑。剑鞘光滑剑柄普通,不带一丝杀气。
      这分明是个将死之人,但他的眼神却很温柔,也很鲜活。
      作为一个男人,他的眼神却当得起“温柔如水”这四个字。
      他就这样靠着棺材缓缓起身,温柔地看过来。
      傅红雪道:“你姓孟?”
      年轻人道:“是。”他连声音都是温柔似水的,好像生怕惊起沉睡的蝴蝶。
      年轻人继续道:“你可以叫我小孟。”
      叶开道:“你这是在等我们?”
      小孟道:“我想是的。”
      叶开道:“为何?”
      小孟眼神温柔,他道:“因为他们请我来杀你们。理由是你们在这里滥杀无辜。”
      叶开道:“哦?”
      小孟叹道:“一字千金季千金,独腿侠程无,木判官白一墨,莲花观音花蓁蓁,纤手洛神甄蕤,写意剑王之,还有其他五位江湖人士。”
      叶开笑道:“连我都不知道这江南小镇上竟有如此之多的江湖人士。”
      小孟道:“也许因为这里是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碧如蓝。
      小孟不忍道:“即便他们曾经有做过错事,既然他们都甘愿退出江湖、在此隐姓埋名,往日之过实在不能再作追究。”
      叶开道:“确实。”
      小孟道:“更何况是无辜百姓。”
      叶开诧异道:“什么?”
      这漫天的纸钱像苍白的蝴蝶在风中振翅欲飞。
      而秦思源就如同一只折翼的大雁,白色的衣角沉重垂下,仿佛再也奔跑不起来。
      他脸若纸钱般惨白,拖着步子缓缓走到小孟面前跪下。
      人群安静地如同真空,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这个披麻戴孝的年轻人。前几日的嘲笑声如在耳侧,而现在,每个人都带着或奇异或感伤或叹息的眼神静静看着。
      秦思源笔直跪下,一言不发。眉目间的悲痛木刻一般,倒显得麻木。
      叶开不忍再看,而傅红雪眼神奇特。
      他朝小孟磕了三个响头,磕得那么用力,不知是想把地磕出裂缝还是想把自己的头磕烂。等他抬头,一线殷红从他的额上顺着眼角如眼泪般流下。
      秦思源冷冷道:“如若孟先生可替恩之报杀母之仇,恩之愿陨首结草做牛做马报答先生大恩。”
      小孟叹息,将他从地上扶起。
      小孟道:“你可知道是谁下此毒手?”
      秦思源像是咬碎自己牙齿般用力道:“傅、红、雪!”
      他的眼里迸发出仇恨的光,冷硬决然。他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读书人,因为血亲之死而变得冷酷成熟。
      这就是恨的力量。因为拥有它的人便敢于孤注一掷。
      若敢忘,毋宁死。
      那些仇恨如恶魔一般啃噬着你,日日夜夜永无止境,直到掏空你为止。你活着、是为了忍受这炼狱般的痛苦。因为从你背负的那刻起,它就是你一生中最大的意义。
      它嘲笑你煎熬你鞭策你。它面目丑陋狰狞,却已经和你融为一体。
      它每分每秒提醒着你前进,可是却也是它让你强大而独立。
      傅红雪忽然笑了。
      这个曾经也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年轻刀客笑着对秦思源道:“你若要报仇,便亲自来杀我。”
      谁也没有见过如此和缓的傅红雪,连叶开也不曾。
      但叶开知道其中原因。他慢慢出了一口气,也笑了。
      秦思源以为傅红雪在嘲笑他,他的眼睛愤怒地冒火,拳头捏得那么紧。
      他想冲动地扑上去跟他的仇人厮打,可是他清楚后果。傅红雪甚至可以轻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他。
      他不怕死。但是怕报不了仇。
      秦思源默默忍耐,可他的心底有野兽在咆哮。
      那声音诱劝他道:去吧,杀了他!你不敢动是因为你怕死……你是个懦夫!
      他眼底的血红越来越重,手面上青筋暴起。
      但他依然咬着牙一动不动。
      秦思源一字一字道:“好,我亲自杀你,你记住。”
      他像走进来时那样拖着步子死气沉沉地走回去。人群自动给他让道,人人都用敬畏的眼神看他。
      没有一个人敢再嘲笑他。
      傅红雪知道,这个曾经天真莽撞的年轻人如今再不会轻易地死去。
      一个人尝试学会忍耐而不是冲动,那他就必定将要变得强大。
      小孟温柔道:“我既然受了他三拜,自然是要还他的。”
      傅红雪道:“哦?”他语调平平,似乎对这个神秘杀手的兴趣还不如那个走路不稳、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得多。
      小孟道:“之前死的十一人,他们的家眷联名血书要我来杀了你们。”
      连傅红雪也不禁动容了。他道:“那确实是很多人。”
      小孟叹息道:“是。所以我不得不杀你。”
      傅红雪道:“如若我告诉你那些人不是我杀的呢?”
      小孟沉吟片刻,道:“我信。”
      他的眼睛里全是对他人的信任之意,就好像从来没有被欺骗过一样的保持着最无垢的纯白。
      小孟道:“如此说来便是有人陷害二位,可这棺材……”他的脸上现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傅红雪的耳朵红了。他低头看着手里漆黑的刀,好像没有比它更好看的事物了。
      叶开干笑道:“也许白一墨想表达的并不是凶手的名字。”
      小孟道:“哦?”
      叶开道:“也许只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把我们订的棺材写上名字免得被人乱碰。”
      叶开惋惜地打量棺材摇头叹道:“可惜他想错了。”
      小孟不再说话。他带着温柔的笑,仿佛这个荒谬可笑的理由比他们是凶手还要真实可信。
      小孟道:“我信。”
      小孟又道:“可是……”
      叶开叹息道:“可是你还是要杀我们。”
      小孟也叹息着道:“正是。”
      叶开道:“这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小孟赞同道:“没错。”
      他们仿佛老友般交谈起来,熟稔而自然。
      小孟最后道:“既然一战不可避免,三日后断天崖静候二位。”暗蓝的袍子动起来宽大地遮住他,这个病弱的杀手瘦得可怕。
      他惨白着脸微微一笑,不见他如何动作,竟将棺材整个提起,轻松地如同拎着刀的屠夫。
      小孟温柔道:“二位见笑。我这就将棺材放回原位,免其损伤。”
      话音刚落他脚下点地猛然起身直跃空中,身形如同闪着蓝莹莹磷粉的硕大蝴蝶轻盈而去。
      傅红雪忽然道:“不知路小佳和他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叶开笑道:“路小佳必不会跟他比试。”
      叶开看着那身影若有所思道:“……这个小孟看起来确实不一般。”
      傅红雪了然,他慢慢道:“他让你想起了你的师傅。”
      叶开点头道:“是,但不尽然。世上绝没有第二个人像我师傅。只是我似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他,实在稀奇得很。”
      傅红雪道:“我似乎见过。”
      叶开好奇道:“哦?”
      傅红雪像是回想什么。他最后缓缓道:“剑走偏锋,一意孤行。”
      叶开惊道:“竟然是他!”
      傅红雪道:“他应当是付秭然的后人。”
      刀大开大合之间直白开阔;剑挥洒纵横之中游刃有余。
      剑魔付秭然却另辟蹊径,善以诡异阴险取胜,曾有前辈深恐他思虑过甚走火入魔。谁知付秭然却怒而杀之,将其割头碎尸,后狂笑道:天下皆道剑如君子,何妨我一意孤行、剑走偏锋!
      由是自此不知去向。有人道他发狂而死,有人道他云游四海,却无定论。
      付秭然成名之招一意孤行于是江湖不见。
      叶开感慨道:“想不到……”
      他想起小孟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和伤疤般显眼的血管。
      叶开突然笑道:“或许我们不该让他把棺材送回去。”
      傅红雪的眼里也隐带笑意。
      这纸钱也仿佛变成了漫天的梨花飞舞。
      路小佳喜欢美人。
      如果他要是诚实一点的话,他会承认他非常喜欢。
      男人喜欢的无非就是那几样:银子,权势,美人。
      当然路小佳还多了一点:花生。
      但是这个美人粘着他对他笑他却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
      她笑得眉眼弯弯酒涡深深,动人极了。
      她嗓音甜美长相可爱眼神狡黠。
      她笑眯眯地喊:“路小佳路小佳路小佳!”
      她身姿轻盈,一袭白中隐绿的衣裳像梨花轻柔的花瓣一般包裹着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舞蹈,翩跹美妙。
      路小佳被她喊得烦了,转头瞪她。
      他不但眼神冰冷,连他的话也是冰冷的。
      路小佳冷冷道:“滚回去。”
      路小佳的眼神那么冷酷,可以把哇哇大哭的稚子吓到噤声;只要稍微知道他名声的江湖人都要绕着他走,七尺大汉也要在他的眼神下发抖。
      他的话粗鲁无礼,配合着腰上挂着的剑,他简直就像是一个粗暴残酷的人。
      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在这样的气势下侥幸存活,更何况是一个娇俏的女人。
      一般美丽的女人都是骄傲矜持的。她们一直被其他男人宠爱着,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待遇呢?
      这个笑着的女人就好像没听见一样,她清脆道:“我不会滚,可是我会跳舞。我跳一段舞给你看好不好?我跳得很好看。”
      她说着围着路小佳转起圈。那洁白微青的裙摆像花朵一般徐徐绽放,宛如梨花在最迷人的细雨中点点透出幽幽香气。
      那是水汽般的寡淡透明。
      路小佳握紧拳头。
      他咬牙道:“你跳的一点也不好看。”
      小五失望道:“可是别的客人都说我跳得好看呀。”
      她皱眉想了半晌,又扬起笑脸道:“没关系,那我就不跳了。”
      路小佳无力道:“苏姑娘,还请你回去。”
      小五奇怪道:“为什么?”
      路小佳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小五开心道:“我想跟着你呀。”
      路小佳道:“我不想看见你。”
      小五开心道:“没关系没关系,我走在你后面,你就瞧不见我了!”
      她咯咯笑着,拍着手道:“你说可好?”
      路小佳一字一顿道:“不好。”
      路小佳道:“除非你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
      路小佳眯起眼,他的身上腾起一股欲出的肃杀之气。
      小五被他吓得不敢再笑,她睁着圆圆的黑眼睛有点怯怯道:“那个丁灵琳呢?”
      路小佳叹气道:“她自己走了。”他想起丁灵琳倔强的脸就忍不住想叹气。
      小五嘟起嘴。她忽然之间满怀心事,拿细长的手指绞着长长的衣带。
      她轻声道:“你对那个丁灵琳真好。”
      小五垂着头像是跟自己说话。
      她小声道:“我也想有个人对我那么好。哭的时候哄我笑,遇到危险的时候保护我,到哪里都和我一起。”
      路小佳的眼里出现怜惜,他温声道:“你姐姐对你也很好。”
      小五点头道:“姐姐对我很好。每次九小姐嫌我太吵闹,姐姐都会求情。”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路小佳。
      小五对路小佳道:“我从巷子里看见你哄她,她一直在哭,我还嫌她烦。可是你说了那些话之后,连我也想哭了。”
      小五道:“姐姐以前告诉我,女孩子迟早都要找一个男人过一辈子的,我找到了你。”
      小五圆圆的黑眼睛幼鹿般看着他。
      她咬着嘴唇慢慢道:“……只是你、你愿意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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