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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害相思 ...

  •   第二章:谁害相思

      丁灵琳在哭。
      她哭得不十分厉害,只是抽抽噎噎,吸着红红的鼻头,大大的眼睛里水光潋滟。
      她哭起来的时候,倒显得尤为的委屈,一点也不像武林三大世家的小姐,不娇蛮,不任性,只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女孩儿。
      路小佳自然知道这女孩儿哭大多是为了男人,可惜却不是为他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口气,道:“莫哭啦莫哭啦,这么大的兔子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丁灵琳不理睬他,却挡不住他要说话,一边哭着,一边也忍不住要笑了。
      路小佳继续惊奇地道:“哎呀,这兔子还带着铃铛呢!一走起来叮铃铃叮铃铃——”
      这下丁灵琳真的笑了,她哑着嗓子嗔怪道:“兔子哪有会走路的?”
      路小佳活像见鬼了一般,道:“这兔子还会说人话呢!”
      丁灵琳知道路小佳是为了逗她开心,一面想恼他,一面也想扑进他怀里痛哭。叶开对她毫不留情,所以她也连带着对路小佳不甚客气。
      她心里想:男人,都是男人,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所以这也是可气的。
      可怜女孩子被人伤了,也会殃及无辜。如若伤得再也好不了,那么全天下的男人她也是厌恶之至的。如此想想:女孩子爱的男人,那便是她的英雄,她的骄傲,再没旁的人能入她的眼,这一个便是最好的。可如果连她的英雄也伤了她、害了她,何况其他?
      所以她也再没有勇气和气力去试、去站起来了。
      女孩子们再坚强霸道,也是为了遇到一个懂她脆弱的男人,给她擦眼泪、哄她开心的人。
      于是丁灵琳直直瞪着路小佳,刚止住的眼泪又断线般坠下来。
      她伤心难过,道:“为什么小叶不追出来?”她想说为什么路小佳你不是小叶,但却忍住了。路小佳是她的哥哥,可是在怀春女孩子眼里,最重要的当然是情郎。
      路小佳自然也懂,他苦笑:“也许他有事……”
      丁灵琳低着头,蹲着身子,闷闷道:“路…三哥你看见那个女人了?”
      连回想那个女人她都觉得心痛得难以承受,可她还是狠下心继续道:“她真的很美,比我还美……”后半句喃喃含在嘴里,路小佳还是听清楚了。
      路小佳那时在窗外,不偏不倚把苏瑟的样貌悉收眼底,连他见过无数的女人,他也得承认这一点。可他显然不能在受到挫折的丁灵琳面前这么说,而违心称赞丁灵琳,又显得格外虚伪,于是他也无话可说,也闷闷地蹲在丁灵琳旁边。
      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张着浑浊老眼偷觑他们,见两人不再说话不由哈哈大笑,蓬乱的头发胡须纠结在一起,身上挂着破布条似地衣裳,奇异的是他身上竟然很香。
      这老头笑嘻嘻道:“好呀好呀!!”好像对自己说的话特别满意,还伸出枯木似的手臂拍巴掌。
      丁灵琳怒道:“什么好?有什么好?”
      老头对她的无礼混不在意,笑嘻嘻道:“自然是你好,我也好!”
      丁灵琳道:“你好不好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我却不好得很!”
      老头吃惊道:“你为什么不好?”
      丁灵琳道:“我…我的情郎不要我啦……”她说着,不由扁起嘴,又想哭了。
      老头更吃惊:“他不是好好在你边上给你遮风?”
      路小佳尴尬起身,道:“我是她哥哥。”
      疯老头这才顿悟般低头,想了半晌,道:“你果然很爱他?”
      丁灵琳点头。
      疯老头嘴里啧啧作响:“像你这般为他伤心流泪的小美人都不要,他岂不是糊涂?也罢也罢,这种男人,扔了也罢!”
      丁灵琳道:“他可不糊涂,他只是…只是……”即使这样,她也受不了别人对叶开的一点小视。对于她来说,这比轻视她自己还觉得难受。
      疯老头嘴里嘻嘻大笑,大声道:“妙的很,他只是不爱你!妙的很!”
      丁灵琳怒立,恶狠狠地瞪着他道:“胡说八道!他自然是喜欢我的!”
      那老头被她一瞪,竟似怕了她,不由缩了缩身子小声道:“那你哭什么?”
      这时丁灵琳才奇异地有了信心,她的伤心自怜全部顺着眼泪流走了,又是那个黏人骄傲的丁灵琳了。这时的她也十分确信,哪怕是比她更美、更温柔、更动人的女子站在叶开身边,她也不会难过了,虽然依旧会吃醋,但她不会再落荒而逃。
      她忽然明白叶开是有苦衷的,虽然他没有说。
      痴情的女孩子真的是傻,她连借口都想好了,只要他点个头,她就还是属于他的。
      女子真是最最奇怪的人了,她为了爱的人哭,又为了爱的人而站起来。
      丁灵琳的眉目里有了灿然的光,她拍拍脸颊,心里一阵轻松。
      丁灵琳欢快道:“路三哥,路三哥,我们去找小叶吧。他赶不走我的,因为我会自动的滚回去。”
      说罢她又对着老头嫣然一笑,道:“我哭,自然是因为还有让我在意的事情。”
      如若没有在意的事,难过也好,开心也罢,又有什么意义呢?如若没有了在意的事,恐怕连难过、开心也就都不会有了吧?这终究还是人与其余万物所不同的地方吧?
      丁灵琳又是那个笑声比铃铛还清脆的丁灵琳了。
      那老头呆呆瞧着他们离开,瞠目结舌,嘴里颠三倒四,神情似哭似笑。
      他一个人歪歪扭扭走在这繁华的街上,烛光映得他苍老的脸扭曲可怖,他忽然道:“哈哈,好呀好呀!相思,相思!”
      “相思无解,倒是害了多少痴男怨女……可惜、可惜呀,哈哈……”
      都说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可是人若无情,这人世间又该是怎样的无趣和寂寥啊。
      叶开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蓦地停住脚步,只望着苏瑟的背影。
      苏瑟回身,琉璃灯提在她手里,她的面容比这琉璃还要剔透,冰冷。
      即使这样,她的五官也精致完美、无可挑剔,细瓷般的皮肤暖暖镀了层柔和的光。
      她只用她黑珍珠般的眼睛沉沉凝视着叶开,眼睛里仿佛流动起清亮的水波。
      叶开道:“我倒有些后悔了。”
      苏瑟道:“哦?”她的语气平淡无波。
      叶开道:“傅红雪的事,我问你,你会回答我吗?”
      苏瑟静静看他,像玉雕的美人。
      她安静道:“你到了、见到他便自然能够知道。”
      叶开笑得眉眼弯弯。
      叶开道:“我只是怕惹麻烦。”
      苏瑟道:“我还以为你是怕见傅红雪。”
      叶开承认道:“我确实怕见他。”好像连他自己也知道害怕见一个人不好意思,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得腼腆。
      苏瑟道:“可是你却非见他不可。”好像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动容。她在演戏的时候风情万种,可是真正的她却根本不通人情,无趣得很。
      叶开也是为这可惜。苏瑟美则美矣,举止谈吐却不像个活物。他虽不爱慕她,却也希望能见着灵动点儿的让他心情愉悦些。
      他隐隐觉得只要见到了傅红雪,便再难回头了。他不怕,只是有些好奇罢了。这一路顺着窄巷七拐八扭闲得很是无聊,总得拿些打发时间。
      苏瑟还是在前边举着灯,缓步前行。她看上去不会武功,步子轻缓,却在眨眼之间丢下叶开一截。她似乎也知道叶开会跟着她,也就不再回头。
      两人一路无语,叶开也快走得睡着了,蓦然听那冷冷的声音道:“到了。”
      叶开揉揉眼,道:“到了?”他左右打量,面对着墙迟疑道:“难不成在墙里?”
      叶开又觉得自己说的好笑:“屋子自然是墙里的。只是……”苏瑟伸出手在墙上随意敲了敲,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墙上悄然出现一个洞,可容人进。
      苏瑟立在一旁,道:“请。”
      任由叶开经历奇特也难有这般,他对着墙壁啧啧称奇。
      叶开道:“真是难得一见……”苏瑟不待他说话,径直进去屋里,叶开也只好摸摸鼻子跟了进去。
      苏瑟将灯放在桌上,屋内大亮,看上去并无烛火,实在奇异。
      叶开见这屋子设备简单,但面面俱到。东西虽少,却也煞费心思,材质优良。
      但目光触及床上之人时,他脸色不由一变,苦笑道:“真是傅红雪?”
      苏瑟冷眼旁观道:“叶公子原以为苏瑟是在骗你?”
      叶开点头承认道:“是。”
      他这话说出来若让一般女子听了必要生气,但他语气中的坦然也让人折服。
      叶开从来是个坦荡到让人喜欢的男人。
      苏瑟道:“叶公子为何不疑是有人易容成傅红雪模样?”
      叶开许久未见傅红雪,心里也是怅然。而叶开曾得知傅红雪回到无间地狱便不再过问他的事情,如今却被陌生女子告知他生死未卜、命在旦夕,叫他如何轻易相信?
      叶开未答,上前扣住傅红雪脉门,片刻之后道:“我虽对医术不甚了解,也知道他似乎并无大碍。”
      傅红雪自然是傅红雪。别的人再像,像的也只是皮囊,即使他未睁开眼睛,也能辨别得出真假。
      傅红雪似乎只是沉睡未醒。但叶开知道傅红雪沉睡之时并非如此安稳。他的目光带着奇异的感情掠过傅红雪突出的五官,苍白的皮肤和握着刀的手。
      他显得很平静,很安逸,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
      两年的时光,他纵使依旧眉目冰冷,也终有软化的征兆;他纵使悲痛欲绝,也终有沉淀的预兆。
      人。一个活着的人。一个自觉生不如死却还能握紧手中刀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倒下的。
      因为他必有强于常人十倍的坚毅,高于常人十倍的决心,才能把这轻易能打倒常人的百倍痛苦慢慢咀嚼吞咽,在无风无月的夜晚一人疼痛清醒。
      只因他有刀在手,只因他曾背负血海深仇,只因他是——傅、红、雪!!
      叶开的眼神奇异,他连叹息也带了几分温柔。
      苏瑟道:“傅红雪中了毒,虽从外看上去无特别之处。他很快就会醒了。”
      叶开急道:“何解?”
      苏瑟这才抬起眼真正看他一眼,连嘴角也勾起笑。
      苏瑟笑着说:“你不问毒是什么,却问解法是什么,你这人倒是有趣。”
      她笑的时候,像春天高山上的冰雪融化潺潺流淌,霎间生动起来。苏瑟原本像是纸画的美人,此刻却被点上了眼睛,从画上缓缓走下,步步生莲了。
      叶开却没心思欣赏,他苦笑道:“听姑娘这说法,倒像是没法可解了。”
      苏瑟转眼收敛笑意,她淡淡道:“相思何解?”
      叶开听到这平凡的两个字竟像是要蹦起来,他睁大眼难以置信地重复道:“相思?”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叶开坐立不安,他沉思片刻,道:“不知是长相思还是短相思?”
      苏瑟的眼带笑意,莞尔道:“看来倒是苏瑟小看了叶公子。”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苏瑟道:“却是短相思。”
      苏瑟幽幽叹道:“不知傅红雪如何招惹了相思门,这相思门中最顶级的毒便是相思,想来叶公子你也知道。”
      顶级的意思便是说,不但罕见,解法独特,而且症状非同一般。甚至连毒发状况也各不相同。只是这“相思”,分长短两种,俱是从时间上来说。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相传中了相思之毒的人,会在睁眼霎那爱上他见到的第一个人,而若两人分离片刻,便会痛苦不堪,其痛之深不下凌迟之苦,所以又有人戏称果真是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此毒世间稀有,就连相思门也奉其为至宝。
      世上最折磨人的无不是相思,无不是疯狂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
      但是即便如此还要留下来自己所爱的男子,相思门中的女子难道不知道这真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吗?
      叶开凝视傅红雪良久。
      苏瑟道:“天下皆知叶开是傅红雪唯一的朋友,故而九小姐特命苏瑟请叶公子前来商议此事。”
      叶开的脸色变得跟傅红雪一样苍白,他没有回身,背对着苏瑟一个字一个字道:“九小姐?”
      他明明是个爱笑的人,就像他的名字,树叶的叶,开心的开,但他不笑的时候却冷得可怕。
      他明明是那么落拓洒脱的一个人,这个时候却再严肃不过。
      他眼亮如妖,连松松垮垮的坐姿也变得坚硬而防备。
      苏瑟一惊,强撑着道:“九小姐并无恶意,否则随便找个人来,想必傅红雪必死无疑。”
      即便不杀傅红雪,只要让傅红雪爱上她,那么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叶开淡淡道:“我只是想亲自去谢谢九小姐罢了,你怕什么?”
      苏瑟确实在抖,像一副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画像。她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害怕。
      叶开道:“我只是奇怪,竟然有那么多人想要傅红雪死。”
      江湖之中,有朋友,有敌人。更多的是陌生人。为了名、为了利,甚至不为什么,总会有恩怨是非。
      江湖,江湖。这江湖难道不是男人的血,女人的泪,还有无数的酒水汇聚而成的吗?
      而在这之间纠葛厮杀的人,难道不都是可悲可叹的吗?简直比飞鸟走兽还可怜可笑。
      叶开的眼睛又带上了那种忧郁感伤的光芒。
      他没能忧郁太久,苏瑟在他身后惊道:“…傅红雪!”
      那个紧闭双目看似沉睡的苍白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闭上的时候,你觉得什么都能伤害到他;而当他睁开和他的刀一样漆黑的眼睛时,你就会明白你错了。
      他无坚不摧、万众莫敌。
      叶开喜道:“傅红雪……”他刚念出这个名字便觉不好。
      傅红雪神色奇异,怔怔看了他半晌,像是仔细辨认他的模样才挣扎起身。
      傅红雪似是想了很久,哑声道:“叶开。”
      傅红雪脸色苍白到透明,他的眼睛亮得可怕,他的漆黑的刀依然紧紧握在他的手里。
      不同的是,他的脸上浮上一层浅薄的红晕,他的眼睛也牢牢盯着叶开,一眨不眨。
      傅红雪弯起嘴唇,连眼睛里也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
      他不是一个经常笑的人,连叶开也只见他大笑过一次。他的笑容是全然纯粹的冰山消融,就像春风,透出沁人心脾的花香。
      他看着叶开慢慢道:“叶开。”
      这简简单单两个字却遮不住显而易见的欢喜快活。没有人见过傅红雪这样。哪怕两年前傅红雪当真报仇雪恨也不会比这更快活的了。
      叶开的脸色一变再变。但到了最后,他只按住傅红雪的手,没有握刀的那只手,示意他躺下休息。
      傅红雪顺从躺下,但他的眼睛就像长在叶开身上一样。
      好像叶开在这里,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别的人。
      叶开悚然,却笑着自嘲道:“这下倒好。”
      傅红雪忙道:“什么好?”他本不是多话的人,然他现在却满心欢喜,不禁如此。
      叶开犹豫片刻,终于抬眼看他,微笑道:“你安然无事,岂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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