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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女苏瑟 ...

  •   第一章:有女苏瑟

      冬。肃杀冷清。
      这江南的冬天,终归也没什么特别。
      游人只合江南老。
      老在这江南,死在这暖土之上,似也没什么不好。
      江南一贯是好的。和风,细雨,美人。
      只可惜太过绵软,连这嘴里说的话,口里喝的酒,都带了三分柔,不似边城的粗狂豪爽。而这美人,更是如此。
      江南的美人,岂不是美的?美,自然美,只是这美,也娇娇怯怯,未语先痴,带着软的音,柔的态。含情脉脉地望过来,也是教人恨不得好好怜惜的。
      江南的美人,又都在哪里?你若这么问,便很是外行了。那浣纱的女子,那在街上默默垂首疾行的女子,那睁着大眼流转生辉的女子,岂不都是美的?
      就连路边拉扯着自己流口水的孩子的粗布衣裳女人,也是美的。
      也许当年她就是名满江南的美人,又有谁知道?只不过可能年华老去,可能无心于此,可能甘于为她爱的男人而困守自己的美,又有谁、能知道?
      而喜欢绽放自己美的人,更是大有人在。
      江南也是要天黑的。江南的黑夜繁华,不过是被灯笼照出来灿灿的光辉罢了。
      举目望去,天成了沉沉的灰,那闪亮的烛光便透过红绸扎着的灯笼氤氲在薄雾的空气里,轻暖而暧昧。这盏盏灯笼无风自动,在路人头顶滴溜溜打着转,好似善于嗔怪的女子,伶俐狡黠。
      这街道热闹异常,如同这里的人们都是在白天沉睡,而到了日落,便都从屋子里钻了出来,点上烛光,合着不甚凛冽的夜风出来逛逛。
      街道两面商铺林立,卖衣裳的,面汤吃食的,各色新鲜玩意儿的层出不穷,热闹非凡,而顺着这笔直的街道一望而去,便可见两家格外显眼的高楼对立而出,几乎一模一样,除了位置不同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区别了。屋檐下挂的满满的红绸灯笼都在滴溜溜的打转,映亮了一大片。
      走到了左边这家,你能得到任何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酒菜,不但美味,还别致异常。任你是江湖莽汉也好,文人雅客也罢,俱能称你心意。
      这酒楼空旷洒脱,装饰简单但不平常,底层摆着简单的桌凳,阔气直白,上的全是大碗的酒,大盆的菜,肉食也只草草切成大块,堆在盘子里。是以江湖人多喜欢底层,方便爽利。
      而二层,便是供给那些喜好吟诗作画的文人们,装饰精巧别致,十八个雅间个个不同,盏小酒浅,还有专人抚琴吹笛,以显风雅。
      再上一层,便少有人迹,很少有人来过这里,更别说再之上了。
      而那与之对立的楼,却是青楼。这青楼,也有奇特之处。
      这青楼干净的很,最底层有几个伶俐的女孩子迎人送客,其余全是房间,极薄的丝沙垂下遮住了房间的门,无法窥到里间的动静。
      其实这般也是欲遮还羞的意味,但却来的新奇别致。看,却看不清,是而古人都说,镜花水月,倒是另一种美。
      是以这边的女子不露面,都是由来客自己选择。每间屋子熏的香都不一般,全由鼻子来作主。
      古往今来的美人之美,都是人的眼睛作祟,而这闻香识美人,却又是另一件雅之又雅的事情了。
      这之上的二层,也有十八个雅间,门前从一标到十八。能上来的人,非富即贵,或者另一种:这些美人瞧得上眼的客人。
      她们愿敬你为客,自然就算没有钱,也是愿意让你上来一睹风采;而若她们不愿意,你便是再有钱、自己闯了上来,她们也有本事叫你自己滚下去,再不敢犯的。
      再之上的,便没有人敢问敢说,也就无人知晓那里有着如何绝色的美人。
      叶开此时就对着一位美人。
      他坐在黑暗里,身后是高床软枕,身前是美人如玉,门外纱帘之后屋门禁闭,只有流水般的月光从虚掩的窗子流淌进来,如同实体一般熠熠生辉。
      这屋里熏着香,独特到没有丝毫脂粉气,极淡极细,飘飘袅袅。美人垂首抚琴,在月色下堪称绝妙。
      而在此时此刻,叶开却坐得一本正经。
      倒不是说他坐得端正笔直,他一贯散漫自在。而是说他虚伪。
      到了青楼的男人,都是为了美人 。而到了青楼的叶开,却在这黑暗的屋子里独对美人却毫无动作。这莫不是极大的不解风情?
      岂止不解风情,只怕倒像是木头人一般了。
      美人忽地停手,一眼瞥过来,那眼神亮如秋水,在月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她娇嗔道:“冤家,你这是做什么来的?只顾着自己坐着发呆。”
      那声音很美,婉转动人,随着夜风没入黑暗。
      叶开笑道:“是我唐突佳人了。只是叶开原以为,姑娘弹琴,我便该好好听着,莫辜负了姑娘的心意才是。”
      那女子咯咯巧笑。她的声音很美,她知道,于是她也善于利用这一点来得到自己喜欢的男人。
      她知道是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她用这种声音提出的要求。
      她道:“你若坐着动也不动,才是真正辜负了我的心意。”
      她又笑了一声,道:“难道这琴声美得过我?”
      这话里面的娇痴缠绵之意叶开自然懂得。
      他故作为难地想了一会,半晌犹豫着道:“这可难说了。”
      那女子似是好奇,她道:“这是怎么说?”
      叶开愁道:“我若说姑娘琴声更美,那姑娘难免要生气的。”
      女子点头笑道:“这是自然。”
      叶开继续道:“我若说姑娘更美,可我也舍不得这琴声。”
      女子柔声道:“那可怎么办是好?”
      叶开好似明白过来道:“所以我便要说,姑娘不但人美,而且琴技无双。”
      他越想越妙,不由拊掌大笑道:“如何?”
      女子低声呢喃:“妙极……”
      不知何时,她已移步到了叶开怀里,柔若无骨地倚在他的胸膛。
      那双弹出举世无双琴声的纤纤玉手,也自然落在他身上来回灵巧移动。
      叶开奇道:“姑娘,我不是琴,莫在我身上来回找弦。”
      女子娇笑道:“好呆的呆子!瞧你可也不像是那种不通的男孩子,白长了一副明白模样。”
      那女子已然动情,柔软的胸脯贴着叶开的胸膛,勾着他的脖子便要贴上嘴唇。
      而叶开像是果然呆了,木愣愣一动不动。
      那潮湿温热的气息就喷在他耳边,柔软的发丝洒在他颈间,如同绞紧猎物的蜘蛛。
      这美景,怕是连月色都要朦胧了。
      在这凝固缠绵的月色里,一道亮光刹那滑过窗户,硬生生照亮了屋子。而这旖旎的氛围却被清脆的铃声打破了。
      照亮屋子的是盏精巧的琉璃灯,被人从窗外使巧力送进来,而烛火除了微微晃动之外竟没有熄灭。而琉璃易碎,却能巧之又巧地端正放置在桌上不偏不倚,足以见此人功力不浅。
      叶开像是突然明白过来,他一怔,推开腿上的女子。而门也被人毫不客气地推开。
      那清脆的铃声叮铃铃叮铃铃地回响在夜色中。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丁灵琳。除了是她,还会是谁呢?
      丁灵琳此时自然是十分生气的。她恼叶开又甩脱了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藏行踪,到了这繁华的街巷上失去了踪迹。即使她总归能找到他却也是难。而路小佳却偏偏说是这里。她只得将信将疑。
      楼下的女孩子们自然拦她不住。连她爹爹哥哥都拦不住她往外走,何况几个不会武功的女孩子呢?
      她似乎明白这里是什么地方,却也不十分确信。青楼在女孩子们的心里总是不好的。而她们心爱的男人躲着她进了青楼去见别的女人呢,那自然更是罪大恶极。
      世间的女孩子们偏偏都是这样:她们相信自己是最美的,而对她们钟情的男人则使她们对这一点确信无疑。于是自然不懂别的女人有什么样的她所没有的好处。
      而她推开门,自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情景:叶开和别的女人坐在一处,同她搂搂抱抱。
      丁灵琳呆住了,她太惊讶反而无话说。
      她实在是个可爱的女人,圆脸大眼,俏皮又聪明,而且有那么些时候伶俐懂事。
      她之前的三个哥哥六个姐姐无不都很疼她爱她,连她的爹,也对她慈爱有加。
      而她不敢相信她既爱又敬的男人会背对着她跟别的女人……她如何不生气?
      她不但生气,很快连眼睛也红了。
      她咬着嘴唇,生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哭泣祈求;她握紧手指,生怕一松开就要扑上去揪住他的衣服;她站在原地,生怕一动作就要瘫软倒下。
      她的眼泪,已经快要流出来了。
      她一动不动凝视着叶开,一点也不像能说能笑会吃醋的丁灵琳,倒像是望夫石了。
      叶开也望着她,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丁灵琳是等他解释。当一个女人用她的沉默来面对她爱的男人的出轨时,哪怕他给个再拙劣不堪的谎言,她也是愿意接受的。
      女人有时不是真的傻,而是愿意为了她爱的人傻。而有这种想法的女人,难道不是真的很傻吗?
      叶开自然懂得。可是他却说不出话。
      他没有说话,那美人却盈盈起身,笑着对丁灵琳道:“姑娘这是有事前来?”
      丁灵琳恨恨地瞪过去。
      她真的很美。就连丁灵琳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那女子瓷肤鸦发,不着脂粉,就已将她比了下去。女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宛如养在水里的黑珍珠,目光流转能照亮人心,别人的眼睛再美,到了她跟前却竟与死鱼眼无异了。就算她衣衫不整,却也让人感觉不可亵渎。
      她的声音也美。婉转轻灵,当真如仙乐一般动人心弦。
      最美的是她的腰。纤细可握,当真是可以轻易折断一般。连带起她的每个动作都楚楚可人,可怜可爱。
      丁灵琳也没法恨她了。她只是不再去看她,看着叶开。她的眼泪终究没有落下,就算她知道自己不比这个女人美,可也不想再比不上她一点。她同样也是一个骄傲的女人。
      叶开看她故作坚强地立直身子,忽然叹道:“你应该回家。”
      丁灵琳本已打算不再流泪,可是叶开这句话却轻易教她哭了出来,她哽咽着道:“为什么?”
      叶开不忍道:“你跟着我,又是何苦呢?”
      丁灵琳心里更加难受,她顾不上擦眼泪,慢慢道:“跟着你就不苦。”
      她用那种充满希翼的眼神看着叶开。她知道叶开明白她说的是真的。她愿意抛弃一切只跟着叶开浪迹天涯。
      叶开又叹了一口气,这片刻比他以往所有时候都要难过些。他见不得女人流眼泪。而且还是个他也喜欢的女人。
      叶开终究不忍,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上前给她擦眼泪。刚把手帕放到丁灵琳眼前,她就一把打开叶开的手,红着眼大声道:“叶开,你,你……”
      她指着叶开说不出话,而叶开已明白了缘由。
      那是一块女人的手帕,不但有香气,还有精巧的刺绣:赠叶郎。这细巧的功夫自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绣出来的。
      叶开这下连苦笑都撑不起来了。
      丁灵琳心中凄苦。她本以为叶开在她身边的时候是只属于她的。而现在,她不得不猜测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又与其他女人在一起。她心乱如麻,连眼泪也没的掉了。
      嫉妒真的是让理智的人陷入疯狂。
      即使这样,叶开也没有解释。他知道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就好像他坐在这屋子里从白天坐到夜里好几个时辰动也没动一样。可是到了青楼女子的屋子里呆到深夜还是坐怀不乱,想必还会被人笑死。
      丁灵琳狠狠跺了跺脚,没有再看叶开转身跑下楼去。那昔日欢快的铃声也像蒙上一层阴霾,闷闷地打在叶开心里。
      叶开止不住向前迈了一步,又收了回来,只是目视黑暗道:“劳烦你看着些她了。”
      他知道路小佳在屋外。他也知道路小佳就算不会为了他,也会好好看着自己的妹妹。
      女子此时却没有那般肆意调笑的功夫,那娇嗔可人的女子转眼又变成了端庄冷漠的千金小姐。
      她的声音也不再轻灵飘渺,而是变成了清冷的。如果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必要好奇她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道:“多谢叶公子成全。此事虽然说来蹊跷,但也不是苏瑟空口无凭。”
      苏瑟冷冷道:“傅红雪之事,还望公子勿令他人得知。”
      叶开苦笑:“蹊跷不蹊跷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这手帕也是姑娘的计划。”
      苏瑟似是不解其意:“我观公子之意,并非真心爱那丁七姑娘。”
      她眉目冷淡,如同收敛结冰的月色,自有一番风情。
      叶开道:“她自然是我最喜欢的女人倒是不假。我十分不愿她伤心的。”
      苏瑟道:“终有一日要伤心,不是你便是她。倘若叶公子你死了,她却也是要伤心欲绝的。”
      叶开点头道:“不错。”
      苏瑟这才似带了几分笑意,她转过话题道:“这手帕只不过阻她一阻,她若要来,还是来的。只不过叶公子,傅红雪的命握在你手上。还是小心的好。”
      叶开也挂上了笑。他的神情好似别人的命握在他的手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他双眼亮亮地笑问:“傅红雪究竟会怎样?”
      苏瑟像是思考了一番。
      她最后道:“死无葬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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