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愤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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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秋深冬渐近，屋子里银丝炭已经烧上了，融融暖意自成天地。今日休沐，周奕菏没进宫，就窝在自家藤编摇椅上，拿扇子盖着眼，似睡非睡的。
一个人若是连生死都看轻了，这世上本就当再无什么事值得他挂怀，可周奕菏眼下心里确是存着事儿的。他觉得，他同玄凌的距离，未免太近了。
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周玄凌这三个字便无声无息的布满了他整个生活，那少年对他表现出了超出一个帝王所能拥有的宽容，以及不讳言的依赖，就这样让他享受继而习惯，最终上瘾。他无法将一切单单归咎于少年的亲近——得了吧，这么多年想要靠近的、怀揣真心的又岂止他一个？然而却只有他真的靠近了。
是自己的默许甚至纵容，才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近到了暧昧的地步。暧昧……周奕菏试图换个词来形容，终究无果，许是他心思龌龊，对四月前那一桩公案始终难以释怀，这才处处敏感，同玄凌的相处亦总觉得不自在，若说先前他是不想掺合太多政事方才在西侧殿假寐度日，如今他却实实在在的是在避着同玄凌的交往了。
他想起昨日在宫门前遇见左侍中时听见的话——“皇上果然时时离不得王爷”，这是句恭维话，却也不尽是恭维。外人大抵以为皇上即位时年龄尚小，处理政务难免缺了手腕，这才要处处倚靠他，但玄凌的本事他本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少年的眼光手段简直像是在这皇位上已经坐了几十年！而若只是要加恩示好，偶尔为之便也罢了，实在不必这样频繁召见于他。
……那么少年这些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呢？他不敢细思，因为每想到这里，朱成瑞那句话便会不合时宜的闯进他思绪——“那他定是欢喜极了你”——这话简直荒唐，竟叫周奕菏无地自容了。
这是却有叩门声将他从这“胡思乱想”中拔了出来，接着是他新提拔的管事的声音，“宫中召见，还请王爷往前厅去。”
周奕菏下意识转脸看向窗外，皱眉，已经快下钥了，怎么这时候传他入宫？“叫他先等着，本王换身衣裳再去。”
来传皇上口谕的是仪元殿总领太监李长。虽等了一段时间，李长却不敢对这位高权重又颇得圣宠的梁王殿下有丝毫不敬，相反的，他今日倒很有些快活，不为其他，只因他出宫时刚好看见皇上发落了郑通那孙子，啧啧，三十板子，想来这滋味有的他受了。只是想到他那喜怒不定的主子，他又是一阵瑟缩，只盼望皇上见了梁王能欢喜些，免得皇上心里的火气从邓通那儿烧到自己身上去。
梁王的府邸离紫奥城不远，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快到了的时候周奕菏就发觉仪元殿里气氛不对，平日里虽也安静，却没有这般风雨欲来的压抑，又见郑通躺着给人从御书房里抬了出去，便知道这是玄凌心情不好了，有心想问李长一句，又觉得难免有窥伺帝心之嫌，倒不如直接问玄凌去。
西侧殿里，一片死寂。周奕菏一进去便看见玄凌立在案前，面色木然，显是气得狠了。虽然玄凌曾说他可以御前不拜，周奕菏每回见驾仍是行了礼的，只是往常不待他行全了礼便早叫玄凌拦下，今日却迟迟不见玄凌开口免礼。周奕菏心内一沉，仍是躬身保持了行礼的姿态。
玄凌就那么冷眼看着，半晌方缓缓道，“瞧朕这记性，一想起事来便什么都忘了，皇叔快请起，不过皇叔习武之人，想来也是不妨的。”又笑起来，“对了，朕是不是该恭喜皇叔……喜得贵子？”
周奕菏被他没头没脑一句话弄得有些茫然，“嗯？”
“哈，也是，现在还不知道男女，‘贵子’一词是朕用错了。”
周奕菏知道这该是玄凌误会了什么，也懒得分说。这其实是个好机会，把他们之间近到有些危险的距离拉开，然后玄凌若还需要他他便在，若不需要他他则从容退场，这才是正常的不是吗？可他心里还是有一丝怅然轻飘飘划落，这也不稀奇，要戒掉一个习惯本就同从身上剜下一块皮一样，是很让人难过的。
可是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玄凌，或者说所有帝王的感情与信任都不过如此，这样脆弱的羁绊早早断开才好。
玄凌有些笑不下去了，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看不出一点血色的脸在并不明亮的宫室之中泛着惨淡的苍青色，“四个月了，四个月了，四个月了……”他喃喃的重复着，声音越来越低，脸色却渐渐染上有些亢奋的红，终于声归于无，然后勃然变色！
“你为何不上报！你以为我会对你的子嗣下手？！！！”你便是这样防备我的！！！你便是这样想我的！！！
看着跌下案来，在自己脚前粉身碎骨的杯子，周奕菏的眼角跳了一跳。他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斟酌用词，然后慢悠悠的开口，“不然臣竟不知，皇上对臣家事竟了如指掌，果然是，圣明烛照。”
玄凌闻言，一时竟没能反应其语义，一句话在脑海中瞬间转过百千回，句中一粒粒字都给搅碎了密密得砸将下来，待到他终于品出了句中真意，瞬间面上作烧，身上却一阵阵发冷，仿佛整个浸在冰水里。
他突然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他想说你不是早便知道我放了人在你府上的吗，也还是先帝当时留下的那些人，根本防不住你什么，也不过远远看着，求个心安罢了，我以为这该是我们间不需明言的默契啊；他想说你就这样不信我，一个姬妾怀孕也要瞒的密不透风，若不是检出了安胎药的药渣我竟到现在还不知道，难道我就会对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忌惮到下杀手这般程度吗，尤其那还是，你的孩子；他还想说原来这些天你我之间的亲近都是假的吗，我已经把自己的后手都亮了出来，我已经把自己的底线一让再让，可你怎么就能依然坚硬如初，不为所动呢。
他最想问——“你怎么能刚与我同床过，就又和别的女人过夜呢？”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已经问出了口。
周奕菏一愣，他没想到玄凌在意的竟是这个，心里一直横亘的凉意竟是散去了些。可他到底还是不言不语。
玄凌被他的沉默一步步的逼到悬崖边缘，再一步便是粉身碎骨，这一步也不需要周奕菏如何作为，玄凌自己就已经纵身跃下。
——我还以为、还以为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近了，还以为总有一天我能把那只慵懒又漂亮的野兽圈进自己的领土里。可原来那只野兽的沉默不是表示允许，而只是不屑一顾，不过是我的入侵还远没有威胁到他的世界，于是他随时都可以从容转身离开。
我为之窃喜的咫尺原是天涯，而你轻易地撤走让我至今的种种行为都像个笑话。
你怎么敢这样消遣我？！
玄凌越想越气，一股酸意堵在鼻腔，根本排遣不去，他将案上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的扫了下去，却还是难以发泄，一时间安静如死的宫室里只听闻玄凌急促的喘息声，“滚，你给我滚！”
周奕菏并不犹豫，便行礼，道，“臣告退。”
他竟然真就这么走了？！玄凌倒教他气笑了，赶过来几步又停下，开口时嘴唇都在抖，“你给我站住！”可是他这句话却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有气势，说话时的鼻音实在浓重，竟有些滑稽可乐了。
却也是这鼻音让周奕菏身形一顿后转回了身子。他抬眼看着那少年单薄的身形被宽大繁复的衣裳压着，细长的颈子从领口里探出来，可以看见其上青色的血管，微扬起的下巴颌，红如醉酒的面孔，惨青着的双唇，还有那双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的委屈。
多漂亮的一双眼，桃花一样的形状，天生泛着一层水光，最能触动人心。他鬼使神差的就开口向少年解释起来。
玄凌看见他抬头复又垂下，沉默片刻，就听见轻轻的一声叹息，还有接下来的话。他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个从悬崖上坠下来的人，本以为有死无生，谁想到柳暗花明，半路里竟斜插一支树杈，上面开满了花，将他轻易拦住。
周奕菏叹道，“我后院里就只有你赐下来的那两个女人，我从来没碰过的，府里也尽是嬷嬷小厮，根本没几个丫鬟，又是哪里来的孕妇？”
玄凌一愣，傻傻的问了句，“真的？”
“嗯，真的，不骗你。”无奈的语气，哄孩子一样，叫玄凌面上更红。
自己也发觉这是问了句蠢话，仔细回想，上奏的密折里也只说在王府发现了安胎药的药渣，再查下去便知王府里有人怀孕，而自己就这么下意识的认定这是怀了周奕菏的孩子，大晚上的把人折腾到宫里来，先是阴阳怪气，后是歇斯底里。
玄凌有些尴尬的去看周奕菏的脸色，放在身侧的手笼在袖子里，握紧又放松，面上却还强撑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以为就没人看出自己的心虚，竟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那样可怜又可爱，看的周奕菏心下好笑。
其实玄凌很想再问一遍来确认的，只是不好意思开口，又觉得周奕菏没道理骗自己，又害怕这是周奕菏为了护着那个孩子而撒的谎。他站在那儿纠结了许久，终于找了句话来说，“皇叔，那个，现在的时辰宫门已经下钥了，你便留下来吧。”
那种不自在顺间又找上了周奕菏，他眼眨了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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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一更三点，已经宵禁了，四下里安静得很，只听见远远的有更夫敲梆子的声响。顾珣同友人应酬完，因怕被安排女人来伺候，并未留下来过夜，而是执意回家去。他虽不怕犯夜，却也还是加快了脚步。
眼见要到家了，顾珣却不提防被个从斜下里蹿出来的人给撞了下，顾珣素体弱，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却见撞他那人直挺挺倒在地上，身旁的小厮将那人翻了过来后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借着月光同门口的灯光，顾珣看清了那张脸。
饶是已经见过不止一次，他还是有片刻的窒息，然而惊艳过后他心下却是按耐不住的厌烦，怎么最近总是看见这人？便是再怎么说，也没有这样的巧合。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