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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登基 ...

  •   这一日风景日明,少年玄衣朱裳,戴十二旒冕冠,端肃无言。厚重以致繁琐的吉服,只教人要担心可会压垮了这尚不足志学之年的少年。然而待他穿来却是威仪天成,浑然高贵,仿佛这冕服百年前被前人绘制时便已注定今朝他玄凌将要着此衣登顶天下。

      玄凌在钟鼓礼炮轰鸣声中迈出步伐,一步又一步,靠近那象征了红尘中至高无上权柄的宝座。他行的极稳,十二旒白玉串珠丝毫不乱,最后在赤金九龙金宝璀璨的椅前站定,从容转身。伴随他动作,衣上十二章纹雍然流转,为这人间帝王笼上一层神性的光辉,他肃立,面上无悲无喜,似乎真的便从俗世中超拔而出,凌然众生之上。

      所谓的受命于天,又何妨逆天改命。回忆起仪元殿炭盆中依稀可辨那一个“清”字的黄绢,玄凌眼中掠过一丝细微的冰冷的笑意,终于坐下。

      阶上鸣鞭三声过后,便见太极殿下群臣倒伏,行三拜九叩之礼。在整齐的“皇上万岁万福”中,玄凌突然发现自己竟是如此冷静,这一缕来自多年后的幽魂在这一具庄严的躯壳后,冷眼俯瞰,安静旁观。

      玄凌曾以为这一日到来之时他定会欣喜若狂、迫不及待,这三月余他等得多心焦啊,真真是忍得狠了。可当隆庆曲终,终于轮到他登台指点风云覆雨翻云,他又觉得顺理成章、不外如是。他回忆,前世此时,自己是怎样的轻狂意气,便明了何谓“恍如隔世”。

      他将手搭在扶手,鎏金龙纹绞缠,触感微凉。他紧了紧手,淡淡道,“众卿免礼。”

      无论世事如何轮转,他都会君临天下,无所谓欢喜或者忐忑,这位子本就该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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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仪元殿、养心堂。

      玄凌懒散的拨弄着案上一摞奏折,眼神却冷得像浮了一层碎冰碴儿。从前的那一个玄凌无人教导,又那样骄傲,初时的确无措的紧,也只能一个人咬紧牙关同一干政务死磕,然而如今在这里的却是已经做了三十余年皇帝驾轻就熟的玄凌,更别提顾誉这段时日还常有意无意的提点于他,几封奏折而已,实在轻描淡写。可便是初上手的那个玄凌也一眼便看得出来,这些递上来的奏折都是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真正关系大周命脉的兵部、户部竟是无一封奏折送上。

      那这些奏折又会在哪里呢?太后虽有垂帘听政之举,实际却很少插手,只教玄凌自己拿主意。答案实在是再明显不过了。

      玄凌发现重活一世他依旧看不懂那个人,若说他有意帝位,完全可以自己登基,到时候莫说一个琳妃,天下间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可他偏就从容袖手;可若说他并非恋栈权势之人,却又偏在这朝堂之上只手遮天,党羽遍布;然而当玄凌羽翼渐丰,开始着意收笼权利之时,他却又轻易便交出,甚至到最后太后在宫内围杀他时,也并不如何抵抗,似乎死志早存。

      那么究竟是什么令得他有这般心境,又为何之前做种种自相矛盾之举。

      玄凌之前便发觉周奕菏同太后、先帝间似乎另有隐情,并不止自己所知道的那样简单,只是那时心里觉得厌烦,又觉得这些横竖同自己无干,又何必硬生生翻出来给自己添堵。然而现在他心里所思所想又是不同,他可不愿再同当年一般做上三年的傀儡皇帝,事事不由自主,时时无可奈何,那样的滋味受一次也就够了,如今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又哪里来的那么多空闲功夫去练这“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的功夫?

      如此一来,试探一番自是少不了了的,既然他前世都可以那样弃了手中势力,此生也未必不肯,若这般岂非皆大欢喜,自己如愿亲政,而他也能早死早超生。

      玄凌却没发现,对着周奕菏,他竟已不似往日般处处筹谋、小心打算。不知何时,甚至他自己亦不知晓,心中便种下了颗名为“有恃无恐”的种子,只笃定那人定不会伤他。

      这般一动念,玄凌便吩咐左右替他更衣,欲要往摄政王府走一趟。一旁李长问道,“皇上,您看可需要先去摄政王府上通传一声?”

      玄凌平展双臂任如瑾、如琪两个为他披上大氅、整理袍带,闻言只淡淡觑了他一眼,“朕此番不过是以侄子的身份去拜访皇叔,何必如此,劳动了皇叔倒是朕的不是了。”

      玄凌这却是登基以来头一遭微服出宫,他本便是未及冠的少年人,只将头发捡了些束到头顶,其余径自披散,看上去好一个风流俊俏的公子哥儿。然而再见他腰系一方卷云蝠纹玉佩,水头极好,清透无瑕,更是于无声处显贵气。

      横竖原梁王府现今扩建了的摄政王府出紫奥城并不算远,玄凌索性弃了轿子步行。他走的不紧不慢,时不时瞧见了感兴趣的铺子还要进去一逛,待得到了目的地时倒刚好掐了饭点儿。王府的门房哪有不认识他的道理,一个个都纷纷慌忙行礼,他摇头叫起,问了周奕菏所在,便径直往里头去。

      是时周奕菏正在水榭,着一袭石青色交领长袍,一手撑了阑干斜倚着,一手捧卷漫看,长发披散着,风吹摇晃,几乎便要垂到水面,袅娉若柳丝。遥遥一望,脑海里顿时浮起八字——“天上谪仙、人间玉树”。

      入亭唯一座近水平桥,玄凌甫一踏上周奕菏便有知觉,眉峰微挑,却只是漠漠然散漫漫抬了眼,待看清来人,他眸光一紧,紧忙便瞥了书拧身掠去。而这边玄凌一步迈出便觉不对,那木板偏的厉害,脚下似乎并没踩到什么切实东西,只直直的便往下坠去,顿时便失了平衡,双手下意识便要抓住些什么以期稳住身形,只是这样近水平桥为了意趣却并不曾安上阑干,却又是徒劳。

      眼看快要一头扎进水里去时,玄凌只觉腕上一紧,身体便似无重量一般向上飘,而后腰上一紧,就给带到了岸上。踩上实地的一瞬间,玄凌犹有些眩晕,仿佛置身云里雾里,又是一个踉跄,幸得身边周奕菏及时又捞了一把,才不至于狼狈跌倒。

      周奕菏手下意识抚上腰间,摸得空空如也后又放下,只有些无奈的解释道,“这亭子原便只是我为了不叫人打搅弄出来的清净地方,桥不过一串竹片松松穿起来的,并无梁、墩,非得有些轻身功夫才能借力过去。”然而眼里却明明白白是些子促狭笑意。

      玄凌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再不理那厮。其实他还有些惶然,只是不便表示。那水的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端,带些草腥气又有一点点的甜。那一刻电光石火,他恍然记起从前的从前,大约不过三四岁时候曾被玉厄夫人宫中的婢女推下水池,那么小的孩子,根本不记得事,更受了惊吓,被捞起来时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后还烧了一阵子。可原来都是记得的,不过是那一份记忆被压在了太深的地方,非得有当时那特别的气味作为索引才能被翻得出来,然后,一幕一幕历历可见,连带着当时拼命抓挠却寻不到一处支撑的恐惧与窒息的痛苦也如此清晰,那是最单纯的对于生命的渴求以及对于死亡的恐慌。

      而现在,他发现,这一份恐惧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壮大,似乎你拥有得愈多便愈不愿意设想身死魂消那一刻万象终湮的凄凉。而死过一次更没有让他对此看的豁达,反而愈加小心——他还有太多的不甘心,他知道未来走向,而欲挽天河的狂志似乎触手可及,如何能轻易便死去?!

      然后玄凌看向身前一步那人背影,第一次没有为那人罔顾上下尊卑大咧咧走在他前而暗生恼火,而是神色略复杂。幼时拼命也不曾抓到的依靠如今却终于出现,竟又偏偏是这人。然而如今他已经不再将自己的命运轻易便托付给未知的旁人,他只相信自己,或许还要加上一个朱成璧;然而眼前这人从一开始就被他给划出了未来、否定了存在……只是忽然就觉得几分惋惜几分怅然。

      而这时那人含笑侧身,侧颜被夕阳橘色暖光描摹的秀致绝佳,“小玄凌先去我房里换身衣服吧,那下摆都溅上水了。”说着眼神便往他腿上睨。玄凌也低了头,这才感觉那一处的肌肤都被潮意熏着,湿湿黏黏的很不舒服,便轻轻点了点头。

      周奕菏又道,“那我也换身衣服,再领你去上次那间酒楼用些吃食可好?”

      “何必这样麻烦,在王叔府里用也是一样的。”

      “啧啧,我府里厨子可比不得御膳房里的,还是莫污了皇上您的尊口。再者皇上不是很好奇那间酒楼么?这回倒是可以同你仔分说一番了。”周奕菏说话时目光意味深长,看的玄凌又是一恼,既恼他将这“皇上”二字说的毫无尊崇,一派调笑意味;又恼他看自己心事倒是足够明白,却只是拿来撩拨自己情绪。

      只是换个外袍,倒是快得很,只是周奕菏这儿寻不到适合玄凌身量大小的袍子,却叫人难为了一会儿,好在后来周奕菏身边的掌事姑姑记起从前废太后曾给少年时候的周奕菏做过身衣服,还好好的收在府里,翻出来一试,倒也合身。

      而这时,周奕菏头发也已束好,以一只青玉簪子固定,同他一身石青长袍倒也相宜,临行时他摸摸腰间,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便吩咐道,“去取剑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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