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出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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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府的马车向来是怎样舒适怎样弄，塌上铺了雪白的虎皮，脚下踩着裘皮毯子，坐时整个人便柔柔的陷了进去，为暖意簇拥。玄凌转首去看周奕菏时，微硬的虎毛便划过颈项，带着一点点的痒意，可那痒意又仿佛是被谁人轻轻搔在心上的，抓不到够不着，只摆在那儿叫你别扭着。
玄凌就又将头悻悻然的转了回去，心里很有点不痛快，却又说不清楚为什么，似乎身体里装了一只不具名的小兽正在鼓噪抓挠，也不晓得它的呼啸究竟意在何为。又或者是并不想去深究。于是心中愈发焦躁。
而周奕菏看来却闲散安逸得紧，他歪在榻上，一手垫在脑后倚着车壁，双目半阖，长睫微敛。这样的姿态将他的身段拉扯得愈发修长，实在好看。
见他没有先开口的意思，玄凌只得自己琢磨着寻个什么因头儿将话题引出来。他可没忘了此行奔的是个什么，又不是有自虐的癖好，要不是想试探下这人对于自己亲政的态度，他至于在这个时辰跑到宫外头来，和这么个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混账东西出来吃饭？想起来之前为了晚到王府一会儿而在街上那一通磨蹭，玄凌心内愈发的不痛快了——任谁都不会愿意委屈自己来讨好旁人，尤其是在玄凌睽违数月终于又坐上天下地上里那一方至高宝座的今天，然而此刻他却要苦思冥想如何不叫这冷淡的气氛继续下去，试图营造出一点虚伪的热络。毕竟，即使早就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人手里的权势吃下去，也还要顾及一下吃相好看与否，现在还不到与周奕菏撕破脸皮的时候。
玄凌也知道，自己想得未免太美了些，既要留着这人震慑四方，又想把实权牢牢把持在自己手里不叫他沾着多少。只是不试试实在是不甘心……况且，纵使再不甘心，玄凌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无谓态度确实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无论自己做些什么这人都愿意去包容的，甚至有时可以归于宠溺里去的这样一种态度啊，无论心下如何抗拒，还是不免动摇软弱。
玄凌又转眼去看那人，因微阖眼敛却眸光湛然，那一张被雪白毛皮捧出的面孔晶莹的竟浑一个少年人。玄凌不自觉便温和了神色，正待开口，车身猛地一晃，他整个人便向前抢去。好在被周奕菏及时伸出的手臂拦了住，才不至于叫他的脑门儿与车厢来一记响亮而有力的碰撞。
却见周奕菏不知何时已经坐了直，一只手拦在玄凌身前，一手按剑，身体微向前倾。他嘴角噙一丝清淡的笑意，眸光温软而安静，仿佛此生至爱正在眼前三尺处静候。
这样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叫玄凌身上莫名一寒。金戈交击的声响几乎是贴着耳膜划过去，大约是铁器击在马车上再划出一段儿，几乎连摩擦出的火花都可想见。
“皇叔……”玄凌心下微慌，强自镇定的向周奕菏道。周奕菏只是收回护住玄凌的那只手做了一个喝止的手势，低声道，“等下跟在我身后出去，听我号令，记得上次领你去的酒楼吧，往那儿跑。”
玄凌还待追问，但见周奕菏已经微弓起背撩起帘子往车外去了，便也只能缄口跟上。马车车身以精钢浇铸，箭射不透，箭镞四落。此行他带了李长，周奕菏则有一长随随行，都在车厢外并车夫坐。而此时三人皆已中箭扑地，生死不知。
一出车身便见四面箭镞激射而至，玄凌反射性的抬手挡在头前，那只手很快便被周奕菏攥住扯向他怀里，玄凌一头撞在他胸口，熟悉的浅淡香气扑了满面清冽。玄凌第一反应便是这人要拿他挡箭，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是小人之心了。周奕菏将他仔细护在怀里，微侧着身子，一手舞剑急急，将飞来的箭尽皆斩落。
玄凌被护了个滴水不漏，看着那人臂上石青色衣料撕裂处的毛边儿被染做黑，再思及自己之前猜度，便有些不是滋味，想着要不要也站出去搭把手，然而这念头也只是转了一转便散去了。玄凌突然发现，这人原是个左撇子呢，倒难为他平时丝毫不显，只是这样生死关头自然便顾不得了。此种情景下玄凌也没心思筹谋这个发现能如何为我所用，只是记下不提。
很快这箭势便不比开始时候密集，玄凌开始还道是刺客箭备的不多，但马上便发现原是有另一拨人马襄助他二人，解决了一批刺客。玄凌既无生死之虞，索性卧在周奕菏怀中仔细盘算起来，虽不知这拨刺客是冲着自己还是周奕菏而来，但相助的显然便是周奕菏暗中放置的护卫了。只是京城的官道上竟然冒出四五十死士行刺，这可真是个值得玩味的事情。
显然刺客也知道暗中放箭是行不通了，再这般下去一个个的也只有被揪出来做掉的份儿，干脆弃弩拔刀拥上，这一下劣势立显，便是加上后冒出来的一伙护卫，玄凌这边儿人数也还是单薄得很。十几对几十，俗话说乱拳打死老师傅，在场谁也没有话本儿里万人敌莽苍沙场来去自如的神通。眼见死期不远，玄凌心下一紧，刚感觉的一点安定顿时又坠成了惊悸，本能的捉紧了周奕菏绕在他胸口的手掌，一如落水者抓着浮木。他惶惶然抬头去看周奕菏脸色，之前的猜度又浮上心头，眼里便也带上不自觉的求乞。
见他如此神色，周奕菏似乎微怔了一下，安抚的笑笑。只是这一笑，玄凌便觉心又落到了实处。然而，也就在下一刻，他松开他，以轻柔却无可拒绝的力道将他推到一旁。
这刹那一切动作在玄凌眼中似乎都放慢了，变成一桢一桢僵硬画面。玄凌大惊，眼中血色登时浓重起来，他扬手想要抓住那人，却只是抓了个空。他感觉到风声从指间划过的瞬间化为刀兵，将眼里江山分割的支离破碎——“你……！”
周奕菏或许是叹了一口气的。但清晰地只有他薄带讽刺的话语，清清冷冷的洒在这满是血气的风里，“还不去护着你们的正主儿？！”
下一刻，令玄凌吃惊的场景变换出现。之前被他认为是周奕菏护卫的那六七人瞬间聚集到他周围，将他团团护住！
这是……玄凌一时反应不过来，耳旁呼啸的风声里，裹挟了一声断喝——“跑啊！”可他却只是停在原地，呆呆的看那人一抹石青，冲入一众黑衣短打的刺客之中，衣袂飞扬成蝶翼，轻盈的，优雅的，即使是素淡的颜色亦生生演出如斯的惊心动魄。
手起，剑落。轻描，淡写。
一步杀一人。
艳鬼修罗。
一时间玄凌心内只得这四字。
他看见那人回头，依旧是那个略带安抚的笑容，温软的眼神，浅淡的笑意。玄凌却觉得这人已经整个的融进了那风里，一身血气湿透青衫。白的肤，红的唇。那人此刻便是一把刀，妖刀渴血，一旦出鞘，便誓要十丈之内，尽着红妆！
瞳孔并心脏一同紧缩，此刻这一个笑容所带给玄凌的惊悸竟比之前经历种种更多三分。他陡然发现，这人对他从未真正展露过威势。他从未视他为敌。原来是这样凛冽到一眼便能割裂人心的杀神。
他原来是这样的。
是怎样的呢？玄凌无暇细述。
他转身开始奔跑。他从未这样拼尽一切的用力奔跑过，他觉得五脏六腑正一齐堵塞在胸口，可奇异的，他却不觉得累。疲惫这个词似乎在这一刻从他的字典里被剥离了。转身前的那画面被反复回放在眼前，那薄薄的石青色被汹涌的夜色淹没，夕阳橘色的日芒打落为那场景更曾一份亮色，阴影分明，如此清晰。
酒楼、酒楼、酒楼、酒楼！！！！！！！！！！
渐渐地，他开始看不清前路，石青色狂涌至弥望，将夜色冲得七零八落。无数色块被从世界剥落，这一霎，他眼里天地尽皆石青！
他突然停下，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息。然后他冷笑。
他为什么要救他？
他恨不得他死！
这该死的石青色。这该死的侵染人心的石青色。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出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