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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惊变 ...

  •   玄凌被宫人伺候着更衣时候,周奕菏便着了中衣懒散倚在榻上,脸上睡时压下的印子早消了,倒叫玄凌有些可惜。是时李长早便候在了外头,进来时便替琳妃传了话,却原来她一早便被皇帝传唤到了仪元殿里去,归时不定,叫玄凌只管在镂月开云馆用早膳,然后直接去书房上课便是,并不必再去向她请安。

      闻言玄凌只轻轻应了一声,便转眼去看周奕菏。那人却也正注视着他,见他目光过来,便闲闲扯出一抹笑来道,“小玄凌同母妃间这一份亲近倒真叫人艳羡不尽了。”

      玄凌容色也是淡淡的,一样客气又敷衍的语气,“母妃对我向来是好的,有母如此,是玄凌之幸。”然而这话却也是他确实想说的,两世为人,他对她敬过怨过亲近过亦也防备过,却从未如现下一般清楚地知道,得朱成璧为母,是何等幸运——她为他遮多少风雨挡多少枪箭施多少算计受多少委屈,可他却将这些都只作寻常。

      周奕菏垂睫,避开玄凌视线,也掩去眸里冷光。玄凌自上俯视,只见他长发自两鬓跌落,莫名竟有一种落落之感。

      片刻后周奕菏陡然开口,“先太后……如今是千夫所指了,可我总记得幼时最盼望下学,只因那时回去颐宁宫,必有一份冰碗儿等我吃,我自出生起便没了父母,她之于我,与亲母无异。”

      玄凌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那罪妇设计暗害了今上生母后将今上养在身边一事早已事发,如今宫中上下无人不晓,只是她对于周奕菏倒当真无可指摘,这般一想周奕菏此言倒也不稀奇。只是在皇帝已经明旨废其谥号夺其享祭的情况下犹还如此理所当然的唤其“太后”,这人还是一般的张扬无忌。

      然周奕菏说这些原也没指望能从玄凌这处得什么安慰之辞,不过是一时间不吐不快罢了。而玄凌到底也忍住了没去问他一句——虽然有言“天家无亲情”,但尔既对这罪妇都犹有余情,为何却背叛一道长大的兄长,陷他于如此尴尬之地?!

      而就在这二人两厢无言之时,另一边,琳妃朱成璧搭在竹息臂上的手沉了沉,仰首迈入仪元殿养心堂。她身披石青色大氅,内着月白曲裾深衣,这样暮气重重的颜色置于此时沉闷的厅堂内,倒也适宜的紧。

      殿内门窗俱都紧闭,锁死了药味儿,熏得朱成璧不由便蹙了蹙眉头,只觉得眼前一切皆似蒙上了一层阴翳。皇帝正歪在床上,侧着身子,不过短短月余,他竟瘦了这许多,好像整个人都只剩了一层皮紧巴巴箍在骨头上,苍青了唇,面色枯黄,一双眼深深陷下去。一见她来,那双眼突然便大放光明,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咳了个撕心裂肺,背深深弯了下去,肩胛骨伶仃的凸出来,瞧着又是可怜,又是可怖。

      朱成璧不由便加紧了步子,也顾不得行礼,匆匆赶到他身旁抚着他心口替他顺气。

      她只觉这一咳的时间就足以地老天荒,这样漫长。

      等到皇帝终于平复了气息,朱成璧眼尖的看见他捣唇的手溅了血沫儿上,然而皇帝既然不做声只把手收到身侧,显然是意欲粉饰太平,她自然也就不会多这个嘴去,平白惹了他厌。

      皇帝放下手便转头深深看她,目光中一瞬的森冷并未被朱成璧错过,她心内一惊复一冷,面上却只是忧心忡忡的望过去,眼底有细碎磷光浮动,仿佛下一刹便要化了泪珠儿潸然而下。皇帝细细的打量她,分明是审视。而他既然不掩饰,素日精明如朱成璧自然也不可能一无所觉,于是她适时的挑起如远山悠远的一双长眉,含了浅淡疑惑柔柔软软的开口,“……皇上?”

      皇帝似乎终于放下心来,握住她手。他的手已经枯瘦如斑驳树皮,手背上青筋虬结,而她的手却白皙细腻一如刚自水中擎出的一支白莲,如此对比,实在鲜明,看的朱成璧眼内也有些发酸了。眼前依稀又是十几年前,她还是小小一校书女吏,而他不知何时便立在她身后,俯身大手包着她的手掌,慢条斯理写下一句“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无人语。”笔锋缠绵,是时一炉蘅芜香方燃尽,游丝旖旎渐趋于无。如今想来,自那一句轻佻偏又悲凉的词句起,就注定了终局。她略垂了眼,反手一握,顺他力道缓缓坐到床边,然后盈盈仰起脸儿来,“皇上怎么竟又咳起来了?”

      皇帝眼中异光闪烁,“无事,偶感风寒而已。”话音未落便见身畔那柔顺女子不甚赞同的表情,“皇上您是一国之君,牵系万民福祉,怎能容半点轻忽?且您身子最近本便亏损了些,再不认真调养小心看护着那成?况且……您若有个万一,后宫姐妹们要依靠谁去?”

      皇帝轻笑一声,“怎么,就只有后宫姐妹?”

      朱成璧带点儿嗔意瞧他一眼,“自然也是有臣妾的。”

      然而此时她心下却还有另一个带些微妙笑意的声音以全然冷静的语调正徐徐道,看来第二步药效已经催发出来了。

      这药本便只是叫中者身体无限的虚弱下去而已,一直虚弱到一点儿小病便可以取了人的命去。而此时显然,这风寒正在一点一点耗尽这人最后的元气。瞧,原来杀死一个人这样简单,根本不必手上沾血。而这个人是她十四年来的枕边人,是她名义上的夫君。

      她这样自嘲着,一颗心似乎早就被乌黑的血泡的木了。然后缓缓地将身子倚过去,轻轻环住那人枯瘦的身体,把面庞紧紧贴在他胸膛。耳边心跳一声声,只是,她暗叹,终究不可能响至隽永。那人便也一下下的抚着她背。

      一时却似有脉脉温情安静流淌,时光经行时亦也不自觉放缓步伐。然而终究也只是似乎罢了。只片刻,那人声音便自头顶响起,原本温醇的音色多了几分沙哑,朱成璧只觉自己耳膜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阿璧,朕的身体怕是不好了,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这一段日子的宫务你处理的极好,我会下明旨授你以协理六宫之职。舒贵妃身子惯不好,她那里你也多照顾着,你们姐妹感情素来是好的,将她交予你照拂我也放心……这一病觉得怪闷的,有个小辈儿在身旁逗趣儿也好,大些的皇子还要上学,便不必耽误了他们学业,明日起便叫清儿来朕身边侍疾吧。”

      前头的话朱成璧只听着便也过去了,好似清风过耳,对于皇帝她早便不再存什么念想,自然不至于伤心。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她还是忍不住轻轻颤了颤,然后惶惶然抬头,大睁双目,“皇上,您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这话……”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然哽咽。

      原来到底还是存了些念想的。

      皇帝微一顿,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却笑了,“瞧你,怕什么,不过是人一病了便难免想得多些,风寒而已,哪里便值得大惊小怪的。”

      朱成璧拿帕子拭拭眼角,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无事便好。”

      皇帝轻轻拍了拍她手,合了合眼,显出几分疲惫之色,“行了,我有些累,且迷瞪一会儿,也不必你在旁守着了,你便先下去吧。”说着便侧身躺了下去。

      朱成璧替他掖了掖被角,方才退下。出了殿门不远,便听见殿内又是一阵咳声,既凶且急。这才知道他之前为何却侧身躺着,不由一声轻叹。再走了片刻,行至一拐角处,便见皇帝的贴身内监及太监总领正候着,朱成璧的声音放得很轻,出口的却是极短促有力的命令,“这几日给本宫看好了仪元殿,除了本宫的人,谁也别放进去。奏折先让梁王检查了再送进去,皇上批好的奏折、拟出的旨意都先交与本宫过目。”

      然后,四月初五,皇帝暴病,猝然罢朝,令诸大臣凡有事奏请者,则递折以达圣听。阖朝大骇。风云变幻不提。

      四月初七,皇长子玄洵因狎玩幼童致死获罪,帝令其禁足府内自省其身,无召不得擅出。

      四月十九,帝病愈重,难理奏折,尽返之。

      四月廿二,帝封梁王奕菏为摄政王,赐其带剑入朝殿前跑马之权,享双俸。令其代监国事,总理朝政。

      四月廿九,皇三子玄济以行止轻狂被斥“不忠不孝,难堪大用。”

      五月初一,帝自觉沉疴难返,拟旨以寄大统,托与摄政王。

      五月初三,帝崩于仪元殿。摄政王据帝遗诏,“皇四子玄凌,年少清敏,人品贵重,必能共四海之利为利、一天下之心为心,堪承大统,着令其继朕帝位”,奉请皇四子登基。举国服缟一月,食素半年。

      六月十三,帝登基为帝,追封先皇为哲宗,加封生母琳妃为昭成皇太后,移居颐宁宫;加封舒贵妃为舒贵太妃,因其特请代发出家,遂移居安栖观,尊其为金庭教主、冲静元师;加封宜妃为钦仁太妃;加封庄妃为庄和太妃;加封恩嫔为顺陈太妃;又分封诸王,封先皇长子玄洵为岐山王、先皇三子玄济为汝南王、先皇六子为清河王、先皇九子玄汾为平阳王。

      三日后举行登基大典。

      至此,朝堂初定,隆庆一朝已成往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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