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八-非关他物》洛叶生

8、第八章

　　伏见忘了是从哪儿看到这句话的：生活的理想，就是为了理想的生活。

　　以前的他没有理想，现在的他依旧也没有，只是有了一个目标。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比这次更认真地去准备一个考试了，行走在路上脑子里都是挥之不去的分析、操作过程和黑客技术。青组的选拔可不同于赤组的简单直接，最后成为族人的都是上层人士，初级选拔是通过考试进行，涉及基本武技、电子机械操作、程序设计和黑客技术等等，用某个不正经的酒店老板的话来说：他们玩儿的是高科技。伏见即使通过了考试，最初的一段时间也会现在下层打拼，一步一步进阶，最后得到青王的认证接受火焰洗礼，成为真正的族人。

　　考完试出来的伏见有种舒了口气又提心吊胆的感觉，他望着碧天晴空微眯眼，低声说：“不错的天气……”

　　终于还是这么做了，压力卸下肩膀的那一瞬，他甚至有种脱力的感觉，然而这种放松的虚脱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又有新的阴霾覆上他的世界。他对成绩倒是完全不在意，如果没发生一些天怒人怨的意外，第一名是妥妥儿的。他掏出终端机，抚摸着在待机状态下的黑屏，发了几秒的呆，然后手指轻点，调出八田的号码，应该是要拨出去的，约他出来，把一切说开撕破脸，报复他的天真单纯和伤人太甚。可，在把一切都做绝了之后，他却突然迟疑了。

　　或许……不一定要等到现在。
　　他想，万一，万一没有通过呢？

　　直到最后决裂，我拥有的美好回忆都仅止初中那些日子吗？而且……现在和他还处于僵持状态，现在就背叛，冲击力也许不够大吧。要在他最快乐的时候急转直下，才能有最佳效果。

　　还是结果出来了再说吧。他这么想着，刚想把终端机放回到口袋里，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却在一个极为巧合的时间和情况下打了电话过来。只有八田的号码他没有加上名字，因为这串数字组合他背的比自己的号码都熟，只要扫一眼他就知道这是八田的电话，连两秒的间隔都没有，他就接起了电话。

　　“喂？猴子！”八田在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无比有活力，“你现在来中央大街，我们一起去游戏厅吧！”

　　——直到此刻接通了电话，八田的声音真切得近在咫尺，他才发现：原来我想他。
　　不过一个上午的考试，不过一个上午加一个晚上没见而已，我却开始想他了。
　　若瘾，深入骨髓，与生命同在，不可或缺，失去即撕心裂肺地疼——这是我的爱，我的思念。
　　然而不满足。
　　听到声音只是饮鸩止渴，他所需要的药剂量不止这些，他想见到有血有肉的活着的真实的人。伏见的笑容八田看不到：“好，现在就过去……还有别人吗？”

　　“喂喂，别问这么蠢的问题好不好！”八田不满的声音像个带着稚气的孩子，“除了你和镰本还有谁会陪我干这种事情啊！那家伙今天被草剃哥叫去当苦劳力了，当然是只有我们啦！”

　　“等我。”伏见挂断了电话。

　　可能是回光返照也说不准，他如此形容着自己的心情，我们的关系终于要换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继续下去了，转折点就是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甚至，能够是今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不裹上名为“爱意”的糖衣，说白了就是复仇，他本来就小心眼又睚眦必报。他自认为已经无法更加努力地去暗示，也已经黔驴技穷无计可施，那就把一切都摔碎给他看，顽童一样的恶劣和故我。然而在此时，在已知未来的决裂不可避免的此时，他反而能放纵自己沉浸这还能和八田和平相处的幸福里了。

　　这是最后了，也是一个全新的起点。

　　伏见来到中央大街，遥遥就看到八田抱着滑板站在草坪旁边，他对八田有着能在人群中一眼锁定的特技。他走过去。

　　“慢死了。”八田千篇一律地对他抱怨道。伏见不把它放在心上，每次只要是八田先到，不管自己是晚一秒钟还是晚一个小时，八田都会这么说。可能是撒娇也说不准呢，他不由自主地想。

　　“今天尊哥和十束哥出去了。”他们并肩走着，伏见侧耳倾听八田的小啰嗦，事实上他们的相处模式一直都是这样，八田说，他听。八田并不是不了解伏见，但是他却没有近乎饥渴般想去了解伏见的一切，这么做的人只有伏见自己而已。八田继续说，唠叨的样子像个小老头，“本来也想跟着去的，但是十束哥说什么未成年不能跟随——讨厌，烦死了！草剃哥今天要进行酒吧大扫除，镰本那家伙被他抓去帮忙也就算了，还说什么‘八田酱太毛手毛脚了，所以还是快点走吧’这种伤人的话……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过分！”

　　我是被排在最后的。
　　“恩……不是还有我吗。”伏见说，“我陪着你，这样不好吗？”

　　“……诶……咦？！”八田一副被惊吓到的嘴脸，“当、当然没有说不好啦！”

　　伏见微笑：“我一直都看着你，你也关注我一个人，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你的。”

　　“……你怪怪的，今天。”八田突然停下脚步，像是第一次认识伏见一样将他打量个遍，别扭攒起的眉心和克制不住发红的脸颊，还有嘴硬的话语，“突然说的这么肉麻，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吃错药啦！”

　　伏见只是微笑。八田被他这种让人发麻的眼神盯得不自在极了，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不知道那双眼里满溢的是什么东西。像是爷爷曾经看他的眼神，他想，但是又不一样，爷爷的注视不会让我……让我的心跳这么快，像要发烧一样。

　　他撇过头，刻意加重了迈步的声响：“好、好了啦！总之我们去大战三百回合！”

　　这可能是自加入吠舞罗以后，伏见最快乐的一天。不用谨慎克制地压抑自己，单纯的八田被自己今天莫名的温柔给弄得神经紧张，当“渴望拥抱”这个冲动袭来时，伏见就真的那么做了。在游戏厅、在街上、在用纸巾拭去八田额角上的薄汗的时候。八田无法理解，掩饰紧张感似的说：死猴子你今天真的吃错药啦！两个男的抱在一起好奇怪，别人都在看我们了……喂！听一听我说话好不好！

　　不好。
　　你不推开我的。

　　伏见有时候觉得，也许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自己作（zuō）的。他自作主张地被吸引，接着无可救药地爱上；他惶惶然害怕失去，抱着八田只看自己一个人的希冀在黑暗里□□；他讨厌夺走了自己所私有的八田美咲的吠舞罗，所以他呆不下去了；他讨厌八田口里一天到晚地尊哥尊哥，于是就设计了一场劣拙至极的报复，只为了看他痛苦——但这算什么，这比起我在你身上的患得患失不可终日爱恨反复，连十分之一都够不上。
　　我真是个恶心的人，时隔一年多后他再一次对自己给出了这个评价。

　　八田从来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不明白和太单纯，他没有想过要伤害伏见，伏见在他心里是重要的、特殊的——伏见猿比古自身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那又怎么样，我是你的唯一，却不是仅有。你却是我的唯一仅有。

　　八田其实不会对伏见说不，就像现在，他嘴上别扭，却没有拒绝伏见的拥抱。
　　他们干了情侣约会的时候都会干的事情，除了性别相同这一点，几乎和普通情侣没有差别。他们去完游戏厅之后，买了两根甜筒坐在公园的长凳上舔着，说一些没有逻辑又乐在其中的漫无边际的话。之后去了游乐园，不管是过山车还是鬼屋冒险，能去的都去了一次，八田总是热情得要命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伏见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他，将他看到心里去，因为下次见面，也许就要很久以后。他们去坐了摩天轮，虽然八田是被伏见硬拉着去的，听说在摩天轮到达最高点时相拥亲吻的恋人能够相守一生，八田不知道这个，伏见知道。摩天轮徐徐爬行，当他们所在的那节箱子到达最高点的时候，伏见叫了一声八田的名字，严肃认真，却又充满柔软地。八田正扒着窗户看底下的风景，听到呼唤傻傻地回过头，然后就被比自己高了11cm的伏见抱了个满怀。他陷在伏见怀里，整个人都被伏见包裹着，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伏见爱得不得了的抱枕，不然为什么猴子要这么抱着他。

　　伏见说：“我能许愿吗？”

　　“哈？”八田难以理解他的异想天开，“今天又不是你的生日，好好的许愿干什么，就算许了上帝也不会听到的啦。”

　　你就是上帝。
　　伏见固执地更加抱紧：“我能亲你吗？”

　　刚才是异想天开，现在就是病得不轻了。八田扭动着挣脱伏见紧缠得像蛇一样要把自己勒死的拥抱，这下是彻底担心这人是不是发烧把脑子给烧坏了，抬手摸摸伏见的额头：“发什么神精啊？好好地说什么要亲——”

　　光阴也停驻。

　　八田眼睛瞪得像铜铃，夕阳斜照进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八田隔着伏见厚厚的镜片看到了水。脉脉又温情的水在伏见的眼中荡涤，水面撒了落日余晖，泛着粼粼波光。是深海，是他所未知的世界，是他不知道的伏见猿比古。

　　伏见用力地亲过八田的唇，一手托着八田的后脑勺，一手自腰际穿过向上，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浸入八田的身体。八田才发现，伏见的手很冷，这种冰冷是有侵略性的，他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让自己也没来由地心慌了起来。

　　为什么，怎么了，干什么这样？

　　他没办法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伏见的嘴唇贴在他的嘴唇上，深重碾过一样的力道，要分别在自己的唇上烙刻下对方的唇纹一般。伏见睁着眼睛，他想珍惜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近距离地记录八田的一切；八田也睁着眼睛，没有人教过他，亲吻的时候是要闭上眼的。他们对视，只隔着厚厚的镜片。

　　分开。

　　伏见抽回自己章鱼一样粘人纠缠的手脚，规规矩矩地坐好，八田已经石化，脸比唇红。伏见侧头看窗外，得偿所愿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才对，他却紧紧抿着唇，不像是紧张，也不是怕被拒绝或者怕被骂是变态的作态。他们已经过掉了最高点，箱子缓缓下行，八田有种晕眩感，明明不恐高，却还是晕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吻的缘故。地面越来越近，从天上回到了人间一样，天堂幸福永在，每个人都希望找到自己的天堂。

　　而我——我。一线天堂一线地狱，看我是不是在你身边而已。

　　我要离开你了。
　　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这点。他在这时候决定坦白，不是此刻，但要在今天。拖拖拉拉不像个男人，用八田的话来形容就是这样。我已经无所畏惧了，这个吻让我更加坚定了伤害你的决心。我讨厌懦弱的忧郁的自己，即使是伤害，我也要当在你心头捅刀最深的人。不过别得意的太早，也别以为我就放开你了，我只是暂时离开而已，这不是永别，我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品尝你的痛苦来自我安慰，以及，变得更加强大。

　　他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无聊翻到的一本爱情小说上，男女主角一副为爱感天动地的模样，为了成全对方让其幸福甚至可以自我牺牲，哪怕最后在那个人身边的不是自己，看着他幸福美满，自己这辈子也便知足。借错书的一个小插曲而已，他却闲着无聊打发时间还是把那本书看完了。好像这个世道宣扬的爱情观都是这样的，为了所爱之人的幸福不惜自伤，伏见对比了一下自己，就只想冷笑了。这再次铁证，我和世界不合。

　　算了算了，早也知道这不是爱情了，哪有人的爱情会这样苦痛，伤痕累累不说，虽然得到过希望，最终收获的却还是失望乃至绝望。
　　我对他，才不是爱情。我现在就想着要伤害他，看到他恨我看到他痛苦，我还卑鄙地觉得开心。所以，不是爱情。

　　爱而已。
　　不是爱情，是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