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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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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最后一周,考完最后一门,我在宿舍收拾东西时接到维c电话。原来是陈仲旭跟人在操场打了一架,脸部擦伤送进了医院。
医院这种地方近来跟我很有缘分。一进门,单人病房间里陈仲旭跟维c正优哉游哉地看着体育频道的报道。
我冷嘲热讽道,“反正医院是你家的,几时进来都方便。”仲旭的爸爸是这家仁和医院的院长。
他抬头应和,“对啊,东宇那混球进来还得花钱。”
看到他脑袋包着的纱布上太阳穴部位还有点血,我恼火地说道,“陈仲旭,你脑子坏了吗?临走了也不老实,挂点彩很好看是不是?”
“晓芒,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仲旭跟东宇打架还不是为了你。”维c没说清楚就被陈仲旭打断了。
他略带不耐烦地赶我走,“你不是考试周么,又不是医生,来这里也没用,赶紧回去好好复习。”
“对,你是医生,你照照镜子自己成什么样了。”我不理会陈仲旭,看着维c追根究底地问,“为了我跟东宇打架是什么意思?我连东宇是谁都不知道。”
维c看了看陈仲旭,欲言又止,终于撇了撇嘴含糊地说,“他……就……就是骂了你两句……还有你家人……“
“国骂?”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转过身去对陈仲旭说,“哥,要是这种事情我都得靠你解决,那你走了我可就真没法活了。”
陈仲旭愣了愣,摸着脑袋上的纱布笑了,“为了你这声哥,挨这两下子也值了。”
我哼了一声,“花言巧语你还是攒着点吧,留着跟你未来小女友说去。”
“说正经的,你哥我不在,维c也会照顾你的。”
陈仲旭说完转头看维c,我也看向维c,他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我和陈仲旭对视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
“笑点在哪?”维c抗议。
眼前这个人,我高兴的时候会喊他哥,不高兴的时候直称他名字。四年来,他一直以我的守护者自居。而我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就在于,它会慢慢夺去你一切珍贵的东西,让你明白任何东西的拥有都不是理所应当。你要学会孤独生存。
四年前,我就晓得这个道理了。
陈仲旭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去了南门酒吧。这边离大学城很近,过来玩乐的大多数是学生。
他要了瓶百威,我要了杯BlueHawaii。十点钟正值舞池开场,灯光鬼魅,音乐嘈杂,熙熙攘攘的人影晃来晃去。我们坐在吧台边上,看着电视机播放的球赛录像带,安静地喝着酒,谁都没开口讲话。
中途去洗手间回来,一个长相清纯的女生正跟陈仲旭搭讪,他疲倦地摆了摆手,女生悻悻地走了。
“喝得差不多就走吧,”我说。
“再陪我坐会儿。”他又跟酒保要了瓶啤酒。
“很快就又见了。圣诞离现在还有不到半年。半年过得很快的。”说这话我意识到我跟梁译已经近一年没见面了。想到这异国恋谈得实在有点鸡肋,我心里微微泛酸。
我跑去看搓碟,年轻帅气的DJ配合节拍不停搓着唱盘,disco乐曲发出吱吱吱的响声。他朝我搭话,太吵了,我摇头表示听不清。
陈仲旭也跟了过来。我们两个站在高处,看着舞池里在癫狂刺耳的音乐里随意摇摆的躯体。他凑近我耳朵让我看角落里两个男生僵硬的舞姿,我嗤嗤地笑着。
这夜他送我回家,出乎意料的是,在我即将进门时陈仲旭抱住了我。这个离别拥抱来得突兀又漫长,我一动不动,任凭他双臂坚韧的围困。
他轻轻偏转过脸庞,微弱的气息吐在我耳畔,“你说梁译知道的话,会不会杀了我?”
听完这话,我身体本能地一滞,像是受了这夏日子夜的寒气一般。
陈仲旭察觉到我细微的反应,松开了手臂,温和地笑着坦白道,“你跟梁译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
我无奈地笑了笑,“本来也没想瞒你。”
梁译是我男朋友,这件事情很少有人知道。亲近如陈仲旭,我都没有告诉。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我们这对搭配太诡异,而且我跟梁译大概内心都觉得不会太长久,不跟太多人说这段恋情的开始,也就省去了分手的解释。对待感情,诚如梁译所说,我逆来顺受的适应本领,很大程度上可以被认为成一种消极的态度。
梁译是我的高中同班同学,他长相不错,成绩中等,很少跟女生主动说话,总的来说并不是个引人注目的存在。在很多人眼里,坐教室中间一排的我跟坐最后一排的他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我们的交集确实少得可怜,而且回忆起来不怎么愉快。
我第一次跟他说话大概是在足球场上,早上司机送我来学校,放学后我找陈仲旭载我回去。校队的集训结束后,陈仲旭笑呵呵地跑过来,拿起搁在地上的书包,“等很久了?”
我低头看手表,“五点三十到六点二十,你说久不久?”
他想揉我头发,我躲过去了。我们一起去取车,身后的梁译突然说到,“郑晓芒,你头发扎偏了。”
我揪下扎头绳,整理了头发,娴熟地扎好,不耐烦地回头,“满意了?”
对我这不友好的态度,他一怔,接着尴尬地笑了。
“梁译惹你了?你朝人家发脾气。”载我回去的路上,陈仲旭略带指责地问道。
“是他先惹我的。我头发扎偏了关他什么事?”我不服气地答道。
“他是跟你闹着玩。你什么时候分不清玩笑话了?”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可以吗?”我蛮横地边说着边跳下了自行车。
陈仲旭刹车,无奈地连连点头,“可以可以。梁译那小子就是闷骚型的,外冷内热。”
“不准你再跟我提他名字!”
“OK,我不提。大小姐,上车吧。我还从来没见你这么不讲理过。”
梁译惹我了吗?事实上,我很欣赏他。
我喜欢他在实践课上做的小木屋,鲜艳的油彩,精巧的设计,精细的做工。我喜欢他在后黑板上画的版面,简单大方,不着一字,尽得雅趣。我喜欢他阅读笔记上整齐漂亮的字迹,一行行,一丝不苟。我喜欢他把自己的课桌包上一层原木色的纸张,桌上只搁下节课用到的书本。
还有操场上他带球跑动,跑操后他跟其他男生讨论体育新闻,他向前桌请教那道复杂的数学习题……
可他刚刚拒绝了我好朋友的表白。我矛盾地想着,徐恬怎么会喜欢那么不起眼的梁译呢?梁译怎么能拒绝成绩优秀长得漂亮的徐恬呢?她可是隔壁班的班花团支书!
我记得她跟我坐在东操场的观众席上一边看校队的球赛,一边讲辩论赛上的梁译举手投足间是多么地风采洋溢。我也记得自己怎样回应她,“我讨厌能说会道的男人。”
徐恬点头,“我也是。梁译平时很沉默的。”
我耸耸肩,“那他在辩论赛上咄咄逼人,我讨厌锋芒毕露的人。”
徐恬看着我,“这明明是韬光养晦好么?”
“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被情感蒙蔽了,根本看不到他的缺点。”我看了一眼内操场,梁译弯着腰,双手搁在膝盖上,似乎有点体力不支。
徐恬静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我就是喜欢他,谈笑风生的他我喜欢,沉默寡言的他我也喜欢。被情感蒙蔽怎么了?看不到缺点怎么了?爱不就是这样子吗?”
我刚要开口,她接着说,“你对他的评价太主观了。他发挥口才时你说他巧舌如簧,他寡言寡语时你又说他心机重。郑晓芒,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他有那么大的敌意。”她没等我解释就转身下了观众席。
幸好她没等我解释,因为我根本给不出理由。我跟他从未说过话,我连自己如何注意到他的都不清楚。后来的我渐渐明白,那时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着自己的情感,大概是想把对他的欣赏和喜欢转化成一腔厌恶,这样暗恋的情愫便没人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