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彼姝者子

7、初恋（二）

　　让我的暗恋板上钉钉的还有个小插曲，最俗套的英雄救美，剧情我喜欢。
　　高三下学期的第三次会考上，监考老师在我桌子前方的地面上发现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十几道数学选择题的答案。为这件事情而写检讨，消磨掉了我整个周末。
　　周一早上，教务处的负责老师又踱了进来，把纸条拍到我课桌上，继续喋喋不休地问，“郑晓芒，能解释一下吗？”
　　我站起身来，“我在教务处说过无数遍了，这不是我的。”
　　“需要我打电话叫你家长过来吗？”
　　我讨厌他动不动以叫家长威胁的态度，“即使您叫来他们，这纸条也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我看不是你写的吧。”
　　这语气简直让我怀疑这老师到底是看我哪里不顺眼，莫名其妙。临近上课时间，来班里的同学越来越多，大家虽然都取出书本来准备早自习要用的材料，却都时不时往我这边瞟两眼。这场景说不难堪是假的。
　　“上个月郑校长打来电话询问你的情况，我看到系统里记录着你进步了20个名次，从中游来到了上游，简直是黑马，这就是你的方法？！”说着他狠劲拍了拍桌子上的纸条，“他要是知道教育出来的是你这种只知投机取巧的子女。”
　　我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手，抬高语调，“我说最后一遍，这张纸条不是我写的，也不是给我的。如果您还想继续发泄，请您先把对象找对了。”
　　“哎？这是对老师的态度吗？你叔叔是这样教你待人的吗？”
　　我厌恶地听着他尖锐刺耳的训斥，脑袋涨得发疼，嘈杂的噪音里，我想用双手堵住耳朵，又想夺门而出。我的羞耻心在膨胀，尴尬的处境，无所适从的不知所措。那种感觉仿佛是我心里的情绪再找不到合适的出口，我自己就要炸裂了。

　　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困顿的局面。
　　刚进门的梁译说，“老师，你说的她都知道了。而且，”他指了指教室的挂钟，“已经是早自习时间了，好吵。”
　　那老师正在火头上，梁译说这话不小心撞了枪口，他立马从我这边冲他走去，“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梁译摊摊手，“我说您说的她都知道了。您继续说下去就打扰同学们学习了。”
　　他一把抓住梁译的衣领，“你叫什么？你们班学生都这么跟老师说话的吗？”
　　梁译不服气地从衣领上扯掉他的手，没料到太用力了，他在惯性之下倒向第一排的座位。
　　“你还动手打老师！”他怒火中烧，说着就要还手。班里几个男生跑上去劝阻，结果你胳膊挡一下，我小腿捣一下，场面更加混乱了。

　　我没想到事情越闹越大，情急之下慌了神，忙跑到前面喊道，“你们别打了。我认错还不行？”可显然，教务处老师的怒气全转移到了梁译的“挑衅”上，根本不理会我态度如何。不几分钟，保安闻声赶了过来，而来教室视察自习情况的班主任也被这幕震慑住了。
　　“陶老师，你们这班的学生可真是各个惹不起啊。”那老师对着班主任阴腔怪调地抱怨，“这个学生顶嘴不说还动手打我，先别上课了，去保卫处写几份检查再说。”
　　“是你先动手抓梁译的。”一个男生辩驳。
　　“好啊，你你你，”他指指几个男生，“你们都别上课了，都去保卫处写检讨。”
　　我忙向不明情况的班主任坦白，“不是的。梁译只是为我说了几句话，是老师先抓住他衣领的。他们……他们都是过来阻止的。可那张纸条真的不是我的。”学校管理很严格，我担心梁译为此受处分，又自责又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要处分就处分我好了，这事都是因我而起。”
　　我觉得自己就像成了报纸大肆报道的丑闻的焦点人物，所有目光和议论都聚焦于此。好希望从纸条落在我桌子前方开始的这一切都只是个梦，醒来后是个平凡的上学日。在全班同学面前听那些难以入耳的指责让我如坐针毡，喋喋不休的烦扰和羞辱让我万念俱灰，想跑掉，想逃走，想选择性失忆，想从眼前所有人脑中抽离这段记忆……
　　我被难堪、焦虑、尴尬、逃避、绝望、恐惧恍惚一般地包围了，恐慌的眼神在老师、保安和另外几个男生扫过，最后停在一脸冷静的梁译身上。看到他的那一瞬，所有的委屈都叫嚣着呼之欲出，我“哇”地一声哭得更狠了。

　　梁译似是一震，继而伸出靠近我的手臂单臂揽了揽我的肩，又低下头盯着我的脸，边用手指帮我抹脸颊上的泪边说，“没事啦……你哭什么……丑死了。”
　　可此时眼泪像是决堤了一般，越得到体贴的安慰越嚣张起来。
　　这时候旁边几个男生也过来拍拍我肩膀道，“晓芒……”他们虽然不善言辞，什么都没说，却抵得上千言万语。

　　陶老师看了这场景，转过脸对教务处的老师说，“何老师，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我们班的同学。郑晓芒有没有作弊，这件事情的调查周末就算告一段落了。至于梁译，我不认为他替晓芒说话就是顶撞老师。他们出来是为了劝架而不是打架。我相信我的学生。考虑到高三的学生很容易被这些事情影响到心态，这件事情如果够重大我们可以找副校长探讨，但在出结果之前，我的学生就呆在教室，不能去保卫处。”她虽然身材矮小，说这番话时义正言辞，倒是很有威严。
　　这天，陶老师去了教务处。梁译和几个男生都回到了座位上，教室里静了下来，可谁也自习不下去了。我回头看梁译，他朝我吐了吐舌头。我觉得他没那么讨厌了，他甚至有点可爱。最后，梁译跟我都没受罚，因而这件事情没有给我留下阴影，反倒是留下了带点甜蜜的回忆。

　　而我跟梁译真正的开始还是在高中毕业的狂欢上。我第一次喝酒，喝得烂醉。散场之前，梁译让我等他，“仲旭叮嘱我送你回去，待会儿你在大厅等我。”仲旭真是靠谱好男人，不跟我同班，还不忘叮嘱同班的梁译照顾我。
　　这次聚会之后，共处三年的同学们各奔天涯海角，再难相见了。就像梁译要去德国读大学，而我会留在双城。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伤感。
　　熙攘的人群散去，梁译还没出来。我觉得一阵燥热，便转到一楼的洗手间里洗脸，用面巾纸擦完脸看镜子里的自己，却被背后的梁译吓了一跳。
　　“不是让你在大厅等吗？”
　　我转过身来，仰视他的脸，“梁译，我问你，你喜欢我吗？”我第一次跟他贴得这样近。
　　他对这个不一维度的新话题还没反应过来，我就踮起脚扯着他的衣领贴上了他的嘴唇。几秒钟后，他双手扣上了我的腰，回应着我的吻。他的舌尖滑过我的唇齿，轻柔地舔舐着，细碎地吮吸着，勾勒着我唇瓣的曲线，期待着我的容纳。我想我们俩都没接吻的经验，生涩地吞噬着索取着给予着，只觉得口腔里充满了异性的味道。我后知后觉地张开紧闭的牙关，可刚一开口，胃里一阵酸腐的恶心泛了上来，我推开梁译，捂住嘴转过身，朝盥洗池不停地呕吐着。
　　我的初吻啊，竟然跟酒后呕吐联系了起来，如此不堪。

　　我吐得舒服了，用清水漱口。从镜子里看，梁译的脸色很难看。
　　他哭笑不得地说，“郑晓芒，你他妈是耍我的吗？”
　　我用纸巾擦嘴，直视镜子的他，字正腔圆地说，“梁译，我他妈是说真的。”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那我们开始吧，”他从后面抱住我，吻了一下我头发。心里温柔的触感弥漫开来，大约是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