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彼姝者子

35、旧友

　　沈希孟这晚为何落寞，他没说，答案却很快揭晓了。
　　这天我去洗衣房取了洗好的衣服，简滢站在拐弯处的报刊亭等我。她今天心情甚好，我提着一塑料袋脏衣服进宿舍时，兴奋地给了我一个熊抱，往我脸颊上凶狠地舔了几口。这架势自然不是为了欢迎许久不回宿舍的我，她只是接到了下午去星光传媒面试的通知，得瑟得不知所以。
　　这时候见我过来，她合上手里的杂志，戴上厚实的毛线手套，拉下围巾来瞪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冲我说，“惊天大消息！沈希孟跟宏昇大老板是亲兄弟。”
　　我紧了紧提着水桶的右手，略显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简滢顿了顿，指着那本摆出来已经被翻得卷了角的杂志，“杂志上说的啊，不是小道消息。大意是说沈家趁着沈老大寿辰办了个酒会，把沈希孟的身份公告天下了，”她说“公告天下”时挥了挥手，颇有架势。
　　我心里头浮现出那晚沈希孟落寞伤神的颀长身影，跟沈家瓜葛上就这么难受吗？
　　简滢见我发愣，“咦”了一声，“你怎么这反应啊？”
　　我一脸茫然，“我该什么反应？”
　　简滢狐疑地瞥了我一眼，“你怎么能淡定地问我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应该说，‘啊，真的吗？’”
　　我配合着她，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吸了口冷气，重新演了一遍，“啊？真的吗？！”
　　简滢忍不住笑了，轻推我一下，笑嗔道，“你怎么这么能耍宝了？”
　　我正待反驳，她视线掠过我头顶，脸上的笑容一敛，拘谨地喊了声，“师兄——好巧啊。”
　　在我出神的几秒内，握着水桶柄的右手被温暖的物体覆盖，我急忙松手，赵东宇挎住水桶，往前迈了一小步，出现在我面前。
　　他在白色衬衣外套了件暗红格子的圆领毛衣，眼镜下一双炯亮的眸子，唇红齿白，明明长得斯文，在我心里却越来越朝着“败类”的方向发展了。
　　近来他跟我总能巧遇，下早课、去机房做作业、去自习室看书、吃中饭，他总是适时出现。我真怀疑他不是时时跟踪我，就是趁我不注意在我身上安了GPS定位器。

　　他笑着跟简滢打招呼，“你好。”
　　简滢摸了摸后脑勺，脸憋得通红，有点不好意思。
　　赵东宇帮我提着水桶一直到宿舍，我接手，跟他说了声谢谢，上了楼。
　　上楼梯时，简滢故意撞了撞我，白了我一眼，“你也太不厚道了吧，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就这么吊着。”
　　“我说过了……”想反驳却又难以解释，我哑言，“这件事比你想的难解决好吧！”说罢，我没理会简滢的怔忪，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那天被郑艺馨打乱拒绝赵东宇的计划后，我三番五次尝试跟他把话说清楚。
　　终于有次吃中饭时，我搁好碗筷，正襟危坐，郑重其事地说，“我们谈谈吧。”
　　赵东宇抬眼觑我，细嚼慢咽半天，四两拨千斤，“谈什么？”
　　“呃……”我一晌无言，“呃……就是这个……”我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没更好的表达方式，便硬着头皮直白问道，“……我们是什么关系？”
　　赵东宇淡定地夹着菜，事不关己一般，“你想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傻了。我想一定是我傻了。不是他追我而我要拒绝的吗？怎么剧情急转直下，这场景像是我在跟他表白？
　　赵东宇似乎想跟我就这么保持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但我一向讨厌如此，不能认输，我喝了口水，润了润干燥的嘴唇，“总之，我不能答应你，最起码近期之内是这样。”
　　赵东宇不以为然地点点头，“那我等好了，我不介意跟你耗着。”
　　我愣了一下，他这话有点死缠乱打的味道，但我似乎并不讨厌，“这样不太好吧，对你不公平。”
　　赵东宇这才停了手中的动作，抬头正视我，眼里带着偏执的认真，语气亦十分笃定，“没什么不公平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其实谁的也不欠。”
　　很明显他话里有话，可我心里轻念两三遍，依旧不知他是何意，只是觉得他有仲旭一般的温暖，有他相伴，我一点也不孤单。

　　我晾衣服时，一旁的简滢不解地问，“你搬来搬去的不嫌折腾吗？在家洗多方便啊。”
　　我展衣服的动作一顿，“啊”了一阵子，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以前有何姐打点，万事方便，不过托了杨艾的洪福，我真得过点名副其实的苦日子了。

　　下午去图书馆写作业，仲旭打来了电话，开门见山说道，“你快出来——”
　　“啊？……你打错电话了吧？”
　　仲旭语气平缓，“你是在图书馆吧，你猜我在哪？”
　　我简直兴奋地要跳起来了，拿起椅子上搭着的外套，从楼梯上飞奔下来。
　　一楼大厅里，穿着黑色羽绒服和灰色休闲裤的陈仲旭见我雀跃着奔过来，双臂潇洒地张开来，临近他身边，我脚步一转，闯进了旁边俏丽佳人的怀抱里，陈仲旭悻悻地收回双臂。
　　被我这一冲撞，徐恬往后退了几步，她身上带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
　　我站定身子，撩着徐恬肩上浅棕色的碎发，“怎么染成这颜色了，刚开始我还没认出你来！”
　　徐恬淡淡一笑，“好看吧？我还烫了的，能看出来吗？”她自己捞起一缕头发，将那微弯的发梢给我看。
　　我点点头，“好看！我是不是也该换个发型。我这样子太孩子气了，那些发社团招新传单的还都塞给我，我明明是大三的老学姐了！”
　　晾在一边许久的陈仲旭见我俩在贴着“静”字的图书馆大厅里聊天，提醒道， “小点声小点声……”
　　看到确有人不满地朝这边看过来，我低头吐了吐舌头，轻声道，“我们出去说吧，北门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你还没吃过呢！”我看向陈仲旭，他点了点头。

　　这些天跟赵东宇吃遍了周边的餐馆，只这家火锅店合我胃口，尤其是那个海鲜酱料。
　　等坐定，我抬头问道，“你们怎么约好一起过来了？”
　　陈仲旭答道，“回国之前徐恬就联系我了，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结果真喜到了吧。”
　　“好吧，”我额头冒黑线，看向徐恬，“你每年都这时候回来……”
　　“明年可就不回来了，今年原本也不打算回来的，不过我爸妈死活不让。”
　　我不由自主地看向徐恬的右手，暑假时候还戴着的那只戒指已经无影无踪。她跟我视线相对，闷声笑道，“啊，分了。你跟梁译不也分了吗？”
　　我清淡地应了一句，对梁译确实没什么多余的情感了。那些过剩的情绪大概只属于十八岁，在那一年已经消耗殆尽，却以将死之躯的形式延存两年，现在想想，实在无趣。
　　徐恬见我面色阴沉，恨铁不成钢地说，“哎哎，有点出息行不行，别为了不值得的男人伤心。人家都跟新女友环游世界了，你还自怨自艾的，有什么意思！”
　　我愣了一下，“他现在有女友了？”
　　徐恬跟陈仲旭对视一下，“她还不知道？”
　　我摇了摇头，“他不跟我联系，我怎么会知道。”
　　徐恬撇撇嘴，“那小子真是走大运了，先是本姑娘看上他，接着你也看上他，然后又有一个大千金看上他。那女生在意大利学服装设计，两个人闲着没事游欧洲，照片都传空间上了，长得还不错，关键是一看就很有钱，很有钱！包包是限量的Hermes，大衣是定制的Versace，香水用的还是经典Armani，梁译真是傍上大款了！”
　　我努了努嘴，心里多少有点酸溜溜的，“你见过她？怎么连人家用什么香水都知道？”
　　“她夏天过生日的时候，梁译让我推荐款香水送礼物，”徐恬说着似乎想起来什么事情，伸手从包包里翻出来一个透明的小圆管，“前调橙花，后调檀香。”
　　她递过来，我沉着脸，摆摆手，“等等，你说夏天的时候？”
　　徐恬木讷地点点头，似乎弄懂了我的意思，“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我生日那天，八月二十号，”我懊恼地拍了一下桌子，不禁爆了句粗口，“靠，梁译太欺负人了吧！”
　　良久一言未发的陈仲旭五指握拳搁在嘴边，清了清嗓子，“梁译想跟你说来着，我担心影响你考试。你不都准备考雅思去德国了吗……”
　　我剜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
　　陈仲旭点点头，露出一点不忍和愧疚，“你现在还喜欢他？”
　　我咬牙切齿，恨恨地说，“小狗才喜欢他！”
　　只听噗嗤一声，徐恬捂着嘴，脸憋得通红，眼里全是恣肆的笑意，“不好意思……”
　　仲旭还算厚道，低声安慰我，“反正你也不喜欢他了，早先那些事再追究多没意思。”
　　我双手握拳，狠狠地捶着桌子，“可我就是觉得很生气，劈腿性质很严重，他人品有问题！”
　　徐恬耸耸肩，一副见多不怪的表情，“要我说，男人都这样。心尖尖上住的是一个人，现实生活里在一起的是另一个人，是不是啊，仲旭？”
　　仲旭见徐恬将矛头转到他身上，忙挥挥手，“打住打住，我可是好男人。”
　　“啊呸，”徐恬毫不留情地鄙夷道，“说，换了多少个洋妞了？”
　　“也没多少，就两个。”
　　“半年两个，啧啧……”
　　我听着他们两个叽叽喳喳，想的却是徐恬方才的那句话，“心尖尖上住的是一个人，现实生活里在一起的是另一个人”，我想起了婶婶和孟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