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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梦魇 ...


  •   我曾经嘲笑那些不靠谱的八卦杂志上登出来的“据知情人士称”,说沈希孟是沈德明的儿子,异母同胞变血亲父子,真是啼笑皆非。可自认为掌握了实情、还对此讳莫如深的我,将亲生父子视为偷情的同性恋人,更加荒唐。
      这个大乌龙让我震惊之余,没有任何感受,或许是因为情绪太多,理也理不清,一时堵塞于心头。
      我想到在仁和对面的咖啡馆,胡乱编排叔叔的花边新闻,咄咄逼人地说出一些刺耳的话,自恃清高地让赵宁拿钱离开,彼时他眼里的我多么可笑。可直到我拂袖而去,他始终未表露出任何不满或者愤懑的情绪。
      第一眼见他我就笃定他是个性情温和的人,果不其然,他包容,他忍受,不是因为他被我的话吓到,只因他不跟我计较,他把我看成一个无理取闹纵情任性的孩子,甚至是切实有血缘之亲的妹妹。
      此时呆呆站在书房的我,耳畔萦绕的是郑艺馨那句“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这话带着一股浓郁的悲怆和苍凉。莫名其妙的,我竟然心疼赵宁,尽管我对他一无所知。
      我不由自主地再一次回想郑艺馨讲的故事,我常常觉得沈希孟的出身足够狗血,而赵宁跟他也相差无几。
      大概一个男人心中总是住着两个女人,一个宜其室家,唾手可得,一个倾国倾城,心向往之但半遮半掩、只可远观。对于我叔叔郑景来说,婶婶董芳自然属于前一种。叔叔跟婶婶相恋四年,到谈婚论嫁时,家大业大的董家要求叔叔去南方发展,男人自尊心作祟,叔叔拒绝了,婚事泡汤。一年后,婶婶终究还是嫁来了双城,代价便是跟南方的家人断了联系。而就是在这一年的空窗期,叔叔遇到了那后一种矗在男人心尖尖上的女人,郑艺馨说她叫孟卿卿,卿本佳人的卿。
      叔叔俨然跟孟卿卿已有夫妻之实,最后却选择跟婶婶董芳结婚,这其中的纠葛,郑艺馨也说不清。
      她知道这件事情还是五年前,叔叔带她去见那个个子高高长相清秀的男生,要她喊他一声“哥哥”,敏感的她瞬间捕捉到叔叔眼里的愧疚和沉痛。这桩沉落二十年的陈年往事浮出水面,当时骄纵蛮横的她除了如梦如幻,难以消化这聩耳的消息,竟未有任何过分的举动。
      “他比我大,晓芒,你知道吗?我觉得我欠他的……”
      我点点头,有些怅然,叹了一口气,“我也欠他的……我想跟他说对不起……”

      我原以为叔叔心甘情愿挪用公款供给赵宁,婶婶伤心过度,这才平静得视若不见。而如今,叔叔跟赵宁之间的关系这个大前提我都弄错了,这桩事情到底真相如何,真的好像一个谜。一团杂乱的线在头脑里旋转着,想定睛去理,却觉得头晕目眩,脑仁疼得厉害。那些伤痛的情景,我实在不想再去回想和分析。

      收回飘渺不定的思绪,沈希孟的书桌上凌乱地散着几张宣纸,像他那种有强迫症的人,东西摆成这样子怕是为了晾干墨迹。
      收整顺齐,低眼一看,竖排妥帖的小楷端正大方,一气呵成,“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我一头雾水翻到下一页,“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他是在抄佛经吧。
      书房由三间房打通,进门这间贵妃榻、五屉橱、围棋盘、笔墨纸砚样样齐全,古铜色书架上搁着的全是陈旧的整套古籍,古香古色。左边一间是沈希孟办公的地方,我在客厅看电视、在卧室睡午觉时,他大多在这间看文件。我想不通他怎么有那么工作,像愚公移山一般,宵旰焦劳也办不完。右边一间连通阳台,窗边搁了张躺椅,小茶几上摆着小巧的点心吃食,大概沈希孟可以抽空闲忙来这边躺着惬意地喝个下午茶。
      我从书架上找了本书,坐到躺椅上,翻了几页,头脑晕沉沉,一个字看不进去,遂合书盖在脸上,在下午晕染的夕照里,缓缓睡了过去。

      我做了个梦。午后夕照,璀璨的光线透过竹帘的缝隙射进来,眼睛盯得时间长了,转向别处总有一团黑色忽闪,那墨色很快消散,只余一团朦胧暧昧的白光,景物迷蒙,像翳了层白纱,看不真切,我眨了眨眼睛,赵宁就坐在对面。
      他还是穿着一件驼色的薄线衫,面庞白皙,温和眸子里闪烁着惨淡的光芒,眼睛眯起,嘴角轻勾,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姿态很熟悉,熟悉得伸手就能触及,可那个人的影像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音容笑貌抑或名字,全都不曾停留。
      “你不热吗?”安静空旷的咖啡馆,这话一出,我顿时一愣。这声音耳熟,是我的,却不是现在的我的。那点尖声细嫩的稚气是童年时候才有的。
      他摇摇头,端起盛着热牛奶的白色瓷杯,轻啄一口,唇上印上一片薄薄的乳白色。
      红茶蔓越莓太甜了,我皱了皱眉,冲他说道,“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他两手握着瓷杯,低头看杯沿的水雾缭绕,没有应声。
      “可是你怎么都不解释呢?”
      他微微一笑,苦笑着摇摇头,没有做声。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呢?”我直白地发问,连语调都带着孩子气
      赵宁仍低着头,支撑着原木色的桌子,缓缓站起身来。我看到他那按在桌沿的两手骨瘦嶙峋,几根血管暴出,有点吓人,急忙抬头,他脸色亦是大变,皮肤像是一层空透的薄膜,白得发青,那青色越积越重,像是层层铺染开来的蓝墨水。我有点害怕,正欲开口,却见他凹陷的双眸里渗出斑点大的血丝,一点点积聚,直至凝成一颗红色的泪滴。
      他这副样子一改平和温顺,凶神恶煞得可怕,俯身向我靠近。我明明想后退远离,僵硬的身子像被点了穴,想站起身来逃跑,双脚却被桎梏动弹不得。
      那滴血泪沿着他眼角溢出,即将滴落在我脸上,我四肢并动,猛地挣扎,终于从梦魇里醒了过来。

      书房里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我有些心慌,站起身来被缠在身上的东西绊了一脚,一声哀嚎,摔在了地板上。
      开灯后才看见躺椅旁的地毯上落了条空调被,看来沈希孟已经回来了。
      正厅里黑着灯,打开来房间里空无一人,我有点纳闷,他竟然这么早就睡了。
      摸着瘪瘪的肚子,我朝厨房走去。白天顺路从北辰地下超市带了几包速冻食品,汤圆水饺之类,开水煮东西我总还会的,只是电磁灶摆弄了好一会儿才确定怎么用。
      等到水开,拆开一袋汤圆扔了进去,盖上锅盖,我皱着眉,不由地发出一声哀叹。我又开始恨杨艾了。每当饿的时候,内心总是难以抑制地升腾起一股对她的厌恶之情。尽管我很清楚,她没做错任何事情,相反,任何事情她都做得尽心尽力无可挑剔。

      我站在一旁,掀了好几次锅盖,似乎还要好一会儿才熟,无聊地想看会儿电视,转到正厅,一抬眼看见外面阳台上站着一个黑影。
      沈希孟手扶栏杆,静静地背对着我,蓝色衣着跟夜幕浑融一体,只余指尖闪烁着忽明忽灭的星点亮光。颀长的身影笔挺而立,寒凛的冬夜里,笼罩着淡淡的落寞。
      心尖上猛地一阵抽痛,我推开玻璃门,走到了阳台上。伴随那阵抽痛而来焦热和躁感被寒冷的空气一点点驱散,清冷的呼吸化成一缕缕白烟,如同沈希孟唇间轻吐的香烟。
      沈希孟没有回头,我却能看到他正待掐灭烟,“我不介意,”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那点红光已在他指间熄灭。
      我踱到他旁边,后背倚靠在栏杆上,看不到他的脸色,可那股沉痛和伤感的气息就像一个钟罩,把我也吸了进去,稍微舒缓的心情又起了些微的波动。
      仰头,阴天没有一颗星,晦暗得如同地上这两人的心情。我轻叹一口气,柔声道,“我也不开心。”
      是跟一个亲近的朋友谈心事的语气,沈希孟微微一愣,侧脸看我,发了一个单音节,“哦?”
      他这个扬声的“哦”带了探寻的意味,而非敷衍,眼角促狭的神色很像这么一句话——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没跟他计较,想了一会儿说道,“我一直以为是坏人的人其实是个好人,其实我一开始也不觉得他是坏人,结果现在我感觉自己成了坏人。”这话出口,我怔了一下,像绕口令一样词不达意,想来沈希孟肯定不懂我的意思。
      他虽然凝视着我,听罢这话却全无倾听后附和的语句,面色凝重,大概还在想自己的心事。
      我耸耸肩,“轮到你了。”
      沈希孟回神转过脸去,我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不过我似乎听到他闷声轻笑。他摇摇头,声音里带点无奈,“你总是这样。”
      “我总是哪样?”
      他双眸盯视着我,眼里透出晶亮的光,“你觉得你说完你的,我就该说我的。你总是在寻求对等的交易,可你得清楚,你给的未必是我想要的。”他侧过脸去,看着远处墨蓝色的天空,眼神恍惚飘渺,声音细微像是自我呢喃,“即使是我想要的,我也不会给出我的。”
      好吧,我似乎费力不讨好激怒他了。我没再回话,只倚着栏杆,余光偶尔瞥向他。我又想起仲夏的盐城湖,那夜深潭般的湖水映着他冰蓝色的衬衣,那抹蔚蓝亮丽得像要撕破碧池的雾霭,衣袖乘风,风姿翩翩。我又开始想念那个他了。

      沉默殆尽,沈希孟转过身,朝正厅走去。我突然记起来厨房里还在煮汤圆,拍了一下双手,“啊”地叫了一声,左脚刚迈步,结果被前面的白色桌椅绊了一脚。沈希孟迅疾地拉了我一把,我两手顺势抱住了他的腰,身子软趴趴地靠在他胸前,是须后水的味道,我清嗅了一下,如梦如幻地闻到了那股荷花香,淡雅清濛,沁人心脾。
      沈希孟稍稍推开我一点,让我站稳,一脸不耐烦地说,“大晚上的叫什么?”
      这句话竟让我脑海里自由联想到在别苑睡的第一夜,清早出门时撞到刚晨跑进门的他身上,他唬我,“大清早瞎喊什么?”
      沈希孟不知我神游物外,见我表情呆滞,略显担忧地问道,“跑这么急干嘛?磕到哪里了吗?”
      我再次跳脚,大喊道,“啊!糊了!”

      待我把煮成烂泥一般的汤圆盛在汤碗里,红黑色的豆泥破皮而出,色相极差。沈希孟皱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我,指着一团不明物问道,“你确定这能吃?”
      我拿了把汤匙,“尝尝不就知道了,”舀起一小团糯米加吹了口气,正要填进嘴里。沈希孟凑上前来,抓住我手腕轻轻一拽,那勺不明物送进了他嘴里。
      他细细嚼了两口,咽了下去,对上我震惊的目光,鄙夷地撇了撇嘴,“汤圆能煮成这样子,你真是人才,”言罢,又舀了几勺,颇自然地吩咐道,“下次煮点芝麻馅的。”
      他这副特赏脸的姿态让我有点哭笑不得,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呵呵道,“这个,好说好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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