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彼姝者子

32、来访

　　粽子这些天一直住在别苑，没课的几天我简直是他全职保姆。电视机里放猫和老鼠动画片的间隙播了一出广告，是一款遥控玩具，粽子吵着要。
　　我跟他去北辰逛了一圈，扛着战利品回来，我捏着酸痛的胳臂，报复心极强地挑唆道，“小明飞，你不想你爸爸妈妈吗？”
　　粽子迫不及待地等着何姐拆玩具包装，拿到遥控器才理会我，“想啊。”
　　“那你不想回家吗？”
　　他手指灵活娴熟地摆弄着遥控器，玩具车绕着我转了个圈，不知这车轮是动力太强还是怎么的，噪音太大，震得我耳朵疼。
　　他蹲下身来，拍了拍玩具车脑袋，抬头觑我，“想啊。”
　　我噎了一下，赤^裸^裸地说道，“那你怎么不吵着要回家呢？”
　　小粽子童心无邪，说出来的话却带着揶揄味道。“你也没吵着要回家。”
　　他本没话外之音，可何姐闻言余光瞥了我一眼，我心里五味俱陈，很不是滋味。
　　原本在书房看文件的沈希孟正站在正厅门口，大概是闲玩具车噪声影响工作，他面色阴冷地瞧着蹲在地毯上的粽子，眉头紧蹙，“明飞先去睡午觉，下午送你回去。”

　　沈希孟一走，粽子小脸立马皱了起来，一副要哭的表情，带着委屈的哭腔喊道，“小姥爷凶我……”
　　我俯下身来，食指压在下唇上，示意他压低声音，“咱们玩遥控飞机好不好，车子声音太大了。”
　　虽然都是遥控的，汽车跟飞机毕竟不同，粽子摸虾般地操控着，我倚在沙发上看英文说明书。那架直升飞机像是一只在扑腾着翅膀的蜻蜓，在汹涌澎湃的海浪尖头，忽上忽下，颠簸起伏，喈喈嘤嘤。
　　粽子懊恼地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气呼呼地扔了遥控器。我自恃解读了说明书，捡起遥控器来，摆弄了两下子，飞机变身凶猛的蚂蚱猛地蹦起，按中央红键，飞机悬在半空中旋转着，螺旋桨飞速地转圈。
　　粽子站起身来，兴奋地跳着拍手，“让它飞外面去，窗户那边……”
　　小皇帝下令，我按了下蓝色键，飞机平稳地朝外飞去。何姐过去开窗户，小粽子掰着我胳膊，“给我……给我玩……”他两只胳膊挂在我手腕上，全身重量一点点悬挂上来，怕他摔倒，赶忙两只手去抱他，结果飞机遥控失控，直直地从空中坠落，恰巧砸在桌角的花瓶边缘，白色瓷瓶摇摇晃晃，何姐想要过去扶，奈何离得太远。淡紫色的花跟水瞬间坠落，泼撒开来，广口瓶形状的花瓶粉身碎骨，陈尸于地。

　　何姐木讷地盯着地上的残片水渍，抬头跟我对视一眼，忐忑不安地说道，“这只是三爷最喜欢的花瓶……”
　　我也愣了一下，想来她是怕受罚，便安慰她道，“我会跟他说是我打坏的。”
　　听了这话，何姐微微垂首，低眉顺眼，犹豫再三终究开口，“小鹿小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讲。三爷这些日子失眠很严重，怕是太劳累了。他喜清静，这正厅……”
　　我知她是暗示我跟明飞太吵了，拉起粽子的手腕来，哄诱道，“跟姐姐上楼去好不好？”

　　粽子跟我在楼上呆了不多时，何姐就过来敲门，“小鹿小姐，老太太过来了。”
　　未及我有所反应，粽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沈老太太穿着一身绛红色的旗袍，外罩了一件毛裘斗篷，像贵妇般雍容端庄。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跟着乖巧可人的杨艾。这小师姐比之前丰腴了些，脱了些病秧子气，眉眼里却总仍着几分楚楚可怜。她不说什么话，可那贤淑的举手投足和那虚弱的一颦一笑，总让人觉得她特别需要照顾和保护。
　　粽子跑过去抱住老太太，嘟着小嘴告状，“小姥爷凶明飞，小姥爷对明飞不好。”
　　跟随进入正厅的李叔毕恭毕敬地弯腰道，“三爷在书房看文件，我去请他过来。”
　　老太太爱抚了几下粽子的脑袋，牵着他软软胖胖的小手去沙发上坐下。我踱下楼来，正琢磨着怎么跟老太太和杨艾打招呼，沈希孟进了正厅。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线衣，深V形领口处赤^裸的肌肤带点性感，诚如何姐所言，神色疲倦，表情懒怠，这慵散却更添了些蛊惑的味道，眉眼触及我这边，他轻声吩咐道，“去倒茶。”这语气里的疲软，消了平时的几分戾气，恍惚之间，让我产生温柔的错觉。

　　走到偏厅，老太太的说话声依旧清晰可闻，“这丫头还真在这儿长住了？”
　　沈希孟并不做声。
　　老太太长吁一声，似是无奈，“你从小我就管不了你，你肯接手宏昇，我就谢天谢地了。三十岁该成家立业了，我不催你，但你千万别忘了你跟清欣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别走你爹和你二哥的老路。”
　　老太太说的是早已故去的沈老先生沈宗章和沈二爷沈志清，这两位都曾与二十岁的妙龄少女有过露水情缘，暗结珠胎孕育下的沈希孟和沈清欣这些年虽享受着荣华富贵，但总归背负着身世之痛，光鲜亮丽之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初四是你大哥的生日，我跟杨妈说办个家宴，你空出那天来。还有清欣……”她轻叹一口气，“这几年她出名了，还真以为凭的是真本事，上次我说漏了嘴，顾导演那事给她知道……这阵子又找不着人了，老跟我死命较劲有什么意思。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是不懂事呢。一个管不了，一个说不听……”
　　我愣了愣，老太太说的顾导演想必就是那位拍《冲破云围的月亮》的顾实，这部在国际上奖杯捧到手软的小众电影是沈清欣的成名作，而女主角“落月”也是她的第一个银屏角色。沈清欣大概一直觉得自己的一炮走红当然有得到佳作的机缘巧合，而更多的是自己日积月累实力爆发的结果。可想而知，当她知道她这演艺圈道路上的第一步背后就有家族做推手时，必定异常难受。我想起上次在别苑，她说起过不想靠家族靠钱财作后台，可到最后还是不能撇清跟沈家的关系，那时的我还腹诽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才明白她那忧伤的眼神和自嘲的冷笑。
　　沈希孟应声，“我会跟她说，至于她过不过来……清欣看起来温顺，性子倔强您也不是不知道……”

　　正厅里的声音越来越虚无缥缈，我脑子急速旋转着想着别的事情。沈清欣这些年都没爆出跟沈家有什么瓜葛，跟男明星们也没什么绯闻，说明她“反侦察”手段还是挺强的。那为什么会跟沈希孟去酒店被拍了呢？还有上次似乎有意在新开业的北辰出现，是靠围观轰动效应制造话题吗？她那般孤傲，这不是她的风格。
　　上次她忧郁中带着孤怨的眼神在脑海中浮现，配合着那清冷的语调，“……说来也怪，我们沈家也算是名门望族，可我也好，小叔也好，都似乎急着撇清跟沈家的关系。我是不想靠家族靠钱财作后台，小叔是不想继承宏昇，可到最后，到底是撇也撇不清。”
　　“撇也撇不清……”这几个字像在空谷中回荡，留下一串串重复的回音，越来越弱……
　　我继而想起那次北辰围观事件上了娱乐头条，照片上我整张脸掩埋在沈希孟胸膛上，姿势暧昧，戴着墨镜的沈清欣则镇定自若一脸漠然，媒体倒戈相向戳破不久前自家“沈清欣酒店会情人”的猜测，这桩事件倒为她赢得了不少人气，大概是让她跟号称玉女掌门的调调更加相和了吧。我记得这报道，当时简滢拿着报纸指着照片对我说，“这女生身形很像你哎……不只身形……你好像也有这件衣服……‘抢’人家沈清欣男友的不会是你吧……”这则新闻像一场没有硝烟的反击战，轻而易举地击破了之前的绯闻，也让沈清欣摆脱了与沈希孟的瓜葛。
　　思绪里那缕清明渐渐明朗……想让他们跟沈家撇不清关系的是沈老太太。沈希孟即要接手宏昇，他跟沈家的关系最终是纸包不住火；而沈清欣想保持玉女掌门的身份，却偏偏在宏昇即将宣布更换董事、沈希孟身份即将揭开之前，跟他爆出绯闻，酒店前的绯闻幕后的人应当是沈老太太。而在北辰被围观，恐怕是沈清欣自己造势，想在媒体前撇清跟沈希孟的关系。沈老太太想一箭双雕，却没料到沈清欣左右就是不衬她的意。
　　人山人海，我问人群中护着我走出来的沈希孟，沈清欣该怎么办，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她会处理得很好，”那语调就跟说让她自生自灭一般。那时候，他大概就明了沈清欣要做什么。

　　我出了一会儿神，热水溢出，烫到了指尖，电击般的锐痛让我不由地闷哼一声，疼得嘶嘶吸冷气，退后一步不巧正踩到障碍物。
　　被我踩到的粽子疼得龇牙咧嘴，正要抽出脚来，不想身子失去平衡，情急之下拽住了我的衣角，扯过我半边身子，结果一大一小两个人皆重心不稳，直直往后倒去。只听咣当一声，粽子被我结结实实地压在地上。
　　我屈了屈胳膊，支撑起身子，一脸狼狈地看着似是被我扑倒的粽子，往外挪了挪。
　　正厅里的人皆闻声赶来，沈希孟俯身伸出长臂捞我入怀，杨艾抱起粽子，老太太凑近担忧地摸摸他脑袋，“没磕着碰着吧……”粽子没吭声，僵硬着身子，任凭老太太摇来晃去，“这孩子……说话啊……”
　　我有点惶恐，也蹲下身去小心翼翼问道，“伤着了吗？”
　　粽子吸了口凉气，我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谁知他眨巴着眼睛，嫌弃地白了我一眼，“你真的肥成猪了……很重欸……”
　　心里石头落地，我被他小大人样的表情逗乐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见我这表现，老太太剜了我一眼，“长得挺有灵气的，怎么做事毛手毛脚呢。何姐方才收拾出去的那只德化白瓷也是你摔碎的吧……”不待我回答，她看向沈希孟，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这些天刚接手宏昇，又得顾着奥美，家里缺个照顾的人帮衬着可不行。小艾过来这件事我也说过很多遍了，你也别推脱。什么时候她，”她瞥了我一眼，“会洗衣会做饭会照顾人了，我自然会让小艾回去。”

　　粽子回家了，杨艾第二天搬来进了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