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彼姝者子

31、做媒

　　饭后我坐在沙发上陪粽子看动画片，沈希孟的女特助苏宁送过来一沓文件。初初接手宏昇，奥美这边的业务也不能落下，沈希孟这些天比较忙。
　　苏宁长相俏丽，体美态冶，端方知礼，只是冷美人一般性子不太亲和。我之前见过她两次，一次是在医院里，她跟杨艾的母亲介绍沈希孟；另一次是在新天地二楼露天天桥前的屏幕上，她就奥美投资代理昭明慈善基金的项目接受采访。
　　饶是有良好的职业修养，她进来正厅看到我跟粽子这副怡然自得的姿态亦是愣了愣。李叔跟了进来，做了个引导的手势，提醒道，“苏小姐，书房在这边。”
　　苏宁朝我微微点头，跟着李叔进了偏厅。

　　周一下午有门广告创意与策划课，把粽子交给何姐照顾，我换了件衣服出门。
　　大三开设的选修课程很多，简滢并没有跟我同选这门，奇怪的是她打电话要我帮她占座。
　　“我看论坛布告栏上说这节请星光传媒的制片人来讲电视广告。”
　　“哦哦，”我应声，“我上节课没去，不知道这消息，正往学校赶呢，待会儿碰面。”
　　电话刚挂不久，简滢又打了过来，告诉我地点临时改到了二百人的大教室。商学院大三可供选修的课程很多，这节年轻教师新开的选修课原本只有三十几个人，可这次我进门时，大教室竟全场爆满。
　　简滢在倒数第二排占了位子，我挤进去出了一身汗，边脱外套边感慨，“咱们院也没这么多人啊。”
　　简滢耸耸肩，不以为然道，“主讲是纽约大学影视制作的硕士，打出星光璀璨的栏目名来，看综艺节目的姑娘们就都过来了。”
　　我嘴巴不由地张大，吸了口凉气，“你是说星光璀璨的制片人？郑艺馨？”
　　她点点头，下巴微仰，示意我看前台。授课讲师打开麦克做开场介绍，一边的郑艺馨穿着一身驼色双排扣毛呢外套，中发剪得短到雪白的脖颈半隐半现，蓬松的软发一边遮翳着左耳，右边发丝齐齐挽到耳后，露出一只夹戴式的银色耳坠，干净利落。她嘴角带着一丝礼仪的微笑，自信里带着淡然的视线扫过教室，几年前骄野惯纵的性子全被消磨了，并非没有棱角，可恭谨谦逊的姿态却是手到擒来。
　　我愣了半晌转过头，看着简滢问道，“我没跟你说过她是我姐吗？”
　　简滢眼睛瞪得老大，左手攥着我胳膊使劲捏了一下，狂喜的红晕从耳根烧上来，声调颇高，“真的？——”
　　我食指压住下唇，示意她不要激动，方才那句突兀的言语引来一些视线，简滢脸色通红，遂垂下头拽拽我衣袖，小声问道，“亲姐？”
　　“堂姐，她没跟我说今天会过来。”
　　简滢情绪依旧高涨，“那你去星光岂不是很便利！”
　　我扯了扯衣袖，“我不太喜欢传媒。”
　　她收回手去，神色稍稍镇静，感慨道，“你命真好，摊上个这么厉害的姐姐！”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情，我一直哀叹自己命苦，知情人士看我也多用让人浑身难受的怜悯目光，简滢倒是第一个说我命好的。
　　“对了，昨天师兄得了第二名哎！”
　　“哦，”我点点头，“那冠军是谁？”
　　简滢面色一变，似乎有些不满，“你果真没看到最后。”
　　“我有点事情，听完师兄第一轮PK就走了。叶子怎么样啊？”
　　“你少转移话题，”她白了我一眼，“你别跟我说你还没跟师兄搞清楚关系啊！我不是解释过吗？我对他就是那种普通的喜欢，欣赏……”她脸憋得通红，怕我不明白又接着解释，“他就是校园大众情人的那一型么，我就是花痴他罢了……要是真让我跟他在一起，我还不一定愿意呢……你懂吗？”
　　我愣了愣，忍不住笑了，摆摆双手，“你别误会，我不是因为你才不答应他的。”
　　“这么说，你拒绝他了？”简滢紧张地咬了咬下唇，炯炯有神的眸子凝视着我，搞得像是开奖时刻。
　　我摇摇头，“还没呢，一直没见到他，他也没联系我。”
　　“我看你也挺喜欢他啊，干嘛非得拒绝，先处着看看呗。”
　　我长唉了一声，由衷地感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恋爱的前兆你知道吗？要是你对他没一点感情，早一口回绝了。但是现在你在考虑，在纠结。听从你内心的呐喊，感性的情绪用理性思考来分离解析，只会把事情搞砸。”
　　简滢这长篇大论让我暗暗吃惊，是啊，有两个我，一个在考虑跟赵东宇在一起的可能性，另一个努力说服这一个，别想了，根本不可能。
　　我笑着揉了揉眉心，“好啦，情感专家，你的话我记下了，”想这些事情总让脑子像要胀裂一般疼痛。

　　台上的郑艺馨讲话掷地有声，她在星光作为综艺节目制片人入职不久，讲起电视广告营销来也是头头是道，穿插着在纽约大学的求学经历，座下不时传来阵阵笑声。
　　我努力拭去脑中固有印象，想认真听她讲什么，结果平时见惯了她各种姿态，总是联想到千奇百怪的场景来破坏她一本正经的面相。想起她丢了一只软陶耳坠，趴在地毯上找了半天未果，怒气难耐地横扫胳膊，梳妆镜前黑色锦盒里的耳钉耳坠漫天飞舞，她顺势跌坐在地上，焦躁之下竟嚎啕大哭。想起她感冒时，喝不下婶婶送来的姜汤，偷偷倒在乐乐的饭盒里，哄骗那只小鹿犬喝下去，喜滋滋地奖励它一块奶糖。
　　简滢见我总是偷笑，一脸困惑，“笑点在哪里？”
　　我抿了抿嘴，掩饰笑意，“没什么……”
　　这种状态持续到赵东宇发短信约我吃晚饭，总归要给个回应，我回了句“好”，双手紧攥着手机，下巴磕在后盖上，想着怎么委婉拒绝。

　　一个半小时的讲座很快结束，不少人围到讲台上跟郑艺馨交流，我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她打声招呼，电话又响起来了，是十几米之外的郑艺馨打过来的，她声音很小，“我看见你了，等我一会儿，一起吃饭，”不等我回答就挂了电话。
　　讲台上的郑艺馨在黑板上写下邮箱，朝周围的热情粉丝笑眯眯道，“大家都很关注星光的招聘信息，别的部门我不清楚，我们栏目组确实正在招聘实习生，具体情况都在星光官网上，感兴趣的请自行查看。我待会儿还有事情，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发邮件。”她转过头去又跟年轻老师小声说了几句，然后套上一条鲜红色围巾，背起黑色挎包扬长而去。

　　我跟简滢说了有事先走，跟上郑艺馨的脚步，出了教室。
　　“搞什么，你怎么在这儿？”她偏过脸来看我，脚步不停。
　　听她语气不善，我诧异道，“这话明明该我问你好么！广告策划和营销是我的选修课程好么！”
　　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红色围巾遮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眸子，“那位古教授是周先生的朋友，正好电视广告这块是我的硕士论文研究方向，所以就过来了。”
　　“周先生？周城吗？你不会是跟他好了吧？”郑艺馨别高贵冷艳这些年，结果看上周城那个色^鬼啊！
　　“想什么呢你？郑晓芒，我严重警告你别插手我感情问题。你跟林跃说了什么，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不服气地扬了扬脖子，嘟囔道，“反正没说你性向。”
　　郑艺馨忽而一笑，“你干嘛说我喜欢各种奇异质地的耳饰，你该我说喜欢铂金钻石，不喜欢好的，就喜欢贵的。”
　　“我觉得林跃真挺不错，”见她眼睛微眯，耀出一团剑芒似的白光，我气势又弱了下去，“……当然你眼光与众不同，不走寻常路……”
　　郑艺馨视线依旧凌厉，“我倒奇怪你怎么跟林跃这么熟悉？”
　　脉搏一滞，我心虚地回道，“我有个好朋友跟他认识，就是见过几面，其实不怎么熟。”
　　郑艺馨点点头，没再寻根究底，走到教学楼外才开口问道，“去哪吃饭？”
　　被她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赵东宇还约了我吃晚饭，跟郑艺馨近数月未见，跟赵东宇则要尽早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实在难以取舍。
　　我正斟酌着拒绝哪一个，郑艺馨轻声说，“行了，看你这模样一准是跟男朋友约好了吧。喏，是他吧。”
　　我沿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赵东宇站在对面的路崖石上，白色衬衣外面搭了一件V领宽条纹毛衣，套了件深蓝色夹克，挺拔的身形显得单薄孤峭。见我们视线聚焦过去，他插在上衣口袋里的双手紧拢了一下，朝这边走来。
　　郑艺馨啧啧两声，“怪不得你说林跃不错呢，跟他一个调调。”

　　他站定后朝我微笑，温柔的视线似要触进心底，我报之以一个略显拘谨的笑容，给两人做介绍，“这个是我姐姐，郑艺馨。我同学，赵东宇。”
　　赵东宇大方地跟郑艺馨打招呼，“姐姐好。”
　　郑艺馨也很客气地笑道，“我不知道你约了晓芒，初次见面，要是不嫌我是电灯泡的话，我请你们吃饭可好？”
　　我一口咸血哽在喉咙口，差点吐了出来，面色通红，也不敢看赵东宇什么神情，干巴巴解释道，“姐，你想多了……新天地那边新开了家日料，去那儿吃吧，就是饭点可能要排号。”

　　郑艺馨似乎是报复我跟林跃打小报告，排号闲聊时，尽情地摆出一副家长范儿，郑重其事地询问着赵东宇，“学什么专业？”
　　“法学。”
　　“本科上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攻读硕士。”
　　两人像是玩速答题一般，郑艺馨乐此不疲地继续问，“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爸爸是人民公仆，妈妈现在已经不工作了。”
　　“以前谈过恋爱吗？”
　　“姐——”我忍不住打断，“说这么多话，您也怪口渴的吧，要喝什么饮料吗？”
　　赵东宇嘴角挂着一抹好笑的味道，冲我说道，“没关系。我之前谈过恋爱，前女友是语言大学的，现在她有男朋友，我也有了心仪的对象，我们没什么瓜葛了。姐姐还想知道什么吗？”他明明是回答郑艺馨的问题，却含笑脉脉地盯视着我，让我浑身不自在。
　　郑艺馨摇摇头，“没什么想知道的了，”她眼神亦是高深莫测地聚集在我身上，慧黠一笑，“我也觉得东宇真挺不错。”

　　我知道她在还击我那句“我觉得林跃真挺不错，”可什么叫“我也觉得某某真挺不错”……这个“也”字让我太无地自容了……
　　赵东宇闲散笑答，“我也觉得晓芒真挺不错。”
　　于是，我憋在嗓子眼的那口血彻底吐了出来……

　　我知道郑艺馨有意无意地在给我拉红线，问题是我原本是要拒绝的好么……
　　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情就像空中的热气球，你只能调整它适应风力，至于方向和落点，上天说了算。而我跟赵东宇，离我的设想愈来愈远。简滢跟我说，要听从内心，理性只会搞砸事情。我决定不浪费脑细胞了，就此放手，这失控的气球，何去何从，上帝说了算。